自从燕帝在行宫大病之后,就落下痼疾,日渐消瘦。如今那只手已嶙峋如干柴,毫无半点帝王气魄。
    丹、丹药沙哑无力的声音从他的喉间发出,落在沉寂的燕宸殿中,颇为可怖。
    像是被折磨已久的哀吟。
    王内侍向魏恪使了个眼色,魏恪旋即从内室墙壁的暗格内取出一个玉白色的小瓷瓶。
    他捧着瓷瓶跪倒在燕帝榻前,倒出了最后一粒丹药。
    陛下只剩最后一粒了。
    这是顾珩先前为燕帝练制的长生丹,每日要服用三粒。而今丹药只余一粒,顾珩却被圈于清平观中。
    燕帝颤抖着从魏恪手中拿来那最后一粒丹药,将其放入口中,而后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殿外看守的内官来报,贺风贺大人,于殿外携太后亲笔书信求见。
    传、快传!燕帝大惊,由王内侍扶着勉强坐起。
    贺风阔步走进殿内, 第一眼便瞧见燕帝惨白的脸。
    燕帝免他虚礼,也想不起来询问为何是贺风送来了太后亲笔的书信。
    他半生荒唐,皆因为失母之痛。
    而今得知母后尤在修行,他只盼着能再见生母一面,纵死也无憾。
    燕帝接过那封书信,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母后的字迹,一滴热泪瞬间顺着眼眶流下。
    燕帝此生唯二不可触及的逆鳞,一是长生与国运,二便是生母王氏。
    顾珩料定黄守仁及其幕后党羽会设法除掉太后,再嫁祸到自己身上。于是调贺风出宫,命其探寻太后踪迹,暗中保护。
    顾珩断事如神,昨夜果然有一队黑衣人闯入太后住处,意欲灭口。
    这批黑衣人皆是死卫,见事败便想咬舌自尽,好在还有三人被贺风及时拦下,现已被带回顾珩在京郊的私宅,等待顾珩亲审。
    太后的书信将遇刺之事叙尽,并在末尾为顾珩陈情,却只字未提与燕帝相见。
    燕帝失落地阖上书信,闭上了眼:太后还是不愿回宫吗?
    太后娘娘现已被安置在龙虎观中,不愿再与旧日伤心地有牵扯。待陛下身子大好,可至龙虎观与太后娘娘相见。
    朕知道母后心意了。燕帝沉重一叹,魏恪,传旨清平观。
    顾珩被圈于清平观的日子里,繁重的折子朝事皆落在了陆起戎与陆起章的身上。
    陆起章年岁小,许多事拿不定主意,只能交予陆起戎决定。
    陆起戎先前被顾珩派在边关互市待了几年,好在这些日子大燕并无棘手的大事,不过是些臣工日常上奏的事务,他处理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陆起戎平日里虽然一副闲散作派,但真涉及朝事,态度一向严谨,常常是日未出时便起,直到夜深才披着月色回屋休息。
    只是今日不同,日暮时他便要走,引得陆起章从折子上抬起头问道:表兄今日这么走得这么早?
    陆起戎将未批尽的折子放在一旁,笑着应道:只许你每日偷闲,不许我也有点私事吗?
    陆起章看着陆起戎今日衣衫熨帖齐整,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又生猜想。
    表兄该不是去会哪家娘子了吧?
    陆起戎被说中心事,也不急恼,只是坦然地站起身,抚平衣袍:我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表兄说的可是真的?那娘子长什么模样?
    思及那夜花灯清辉下的秦观月,陆起戎只觉春风拂过心头,不由得勾起一笑。
    高门之女,神女之姿。
    京中贵女皆知,城阳王待人和善,眼光却一向挑剔。燕帝多次赐婚都被他推拒,还没有哪个女子能担起他这样一句声誉。
    陆起章坐在一旁,也愣了愣,他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就望见表兄对着他挥了挥袖。
    好了,不与你顽笑了。我再不走,她要等急了。
    燕宫后花苑的堆绣山上,秦观月坐在靠椅上远睇风光,身前小亭叠翠,身后清风拂来,卷动她鹅黄色的裙裾,即便入秋穿得稍微厚重,也能勾拢她的纤细玉腰。
    月娘。陆起戎匆匆赶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如画的情景。
    他拾级而上,还未站定便先问道:我来晚了,你等急了吗?
    秦观月默许了他的这句月娘,这是那夜山林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她从靠椅上站起身,温温柔柔地一笑,没有半点懊恼。
    是我到的早了。
    算起来顾珩被圈在清平观已有好几日了,最初她还有些不安担忧,担心失去了顾珩倚靠,来日前途未卜。直到那夜山林,陆起戎与她表明心迹,她才渐渐安了心。
    这两日若不是墨隐偶尔提起,她都快忘了顾珩这个人。
    燕帝的身子逐日枯朽,按大燕的规例,没能诞育皇嗣的后妃,在天子崩逝之后要为其殉葬。
    而顾珩已是强弩之末,没了官职权柄,就连三日前学子起事都没能将他救出。如今就算他还留着一口气,于她而言,也是毫无益处。
    她不得不为自己与娘亲的将来早做打算。
    陆起戎来得急,额上覆了一层细汗。秦观月纤指捻着帕子,抬手想为他拭去汗珠,手伸到一半时,又倏然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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