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榻前的帷帐全部被放落下,层层叠叠地遮掩着榻内的风光,只有榻旁一双凌乱相叠的绣鞋,还足以窥得帷帐内躺着的是一位姑娘。
    顾珩弯腰将那双绣鞋放好,撩开帷帐,坐在榻边。
    秦观月蜷缩在榻上背对着他,双臂很警惕地环拢在一起。
    月娘,今日我很高兴。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提高声音又反问了一句:高兴?
    秦观月脆生生的冷笑了一声:丞相自然是该高兴,毕竟今日之后,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丞相与公主多么般配了。
    在把顾珩拦在门外的两个时辰里,她在屋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有顾珩的影子。
    书台前是他曾经握笔绘文的地方,瓷缸前他常站在那处捻食喂鱼,榻上更是尽染他身上的松木香。
    可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笑话。
    在他人的眼中,只有柔安那样出身的女子,才堪与顾珩相配,那顾珩又是怎么想的?
    她不敢问,但那一点微妙的自卑心又在作祟,让她对顾珩本就微薄的信任更加动摇。
    更令秦观月感到气闷的是,她察觉到她如今的喜怒居然会被顾珩调动,她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似乎对于猎者而言,对猎物生出不该有的情绪,便是失手的开始。
    想到这里,她既对自己的没出息生气,又怨自己比不得柔安那般的出身。
    眼眶泛了酸,她将整个侧脸埋进枕头里,不愿让顾珩察觉到她的失态。
    可即便她什么也不说,一切微小的举动都被顾珩都看在了眼里。
    一阵微小的窸窣声后,秦观月的后背陷入了一片宽厚的温暖。
    顾珩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牢牢地环抱在怀中,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缓缓摩挲。
    秦观月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最后挣扎着又动了动。
    顾珩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后颈,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他的声音温柔,似一片皎白的月光落在沉寂的海面:月娘,我的手臂好痛。
    顾珩像是对待珍宝般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呵护,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指尖,荡涤出略显缱绻的气息。
    秦观月的确不敢再动了,她只消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后腰处碰上了如热铁般的坚实。
    顾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是情人的低诉:月娘,你能因为我而不高兴,说明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很高兴。
    秦观月抿了抿唇:丞相未免太过自信了。
    顾珩轻笑了一声:今日讲经会是承了以陛下祈福的名义,实非我所愿。至于旁人怎么议论,我从来不在乎。月娘,百年后能共殓一棺,交由世人评判的,只有你与我二人。
    秦观月听见这句话,心里的冰棱渐渐消融,似乎先前的余气也不那样浓了。
    她眉目间稍柔和了点,问道:手臂还疼吗?
    嗯。顾珩凑近她的耳边,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今夜的衣裳,恐怕我自己一人不方便褪了。
    宫中一场大火后,襄阳王府鲜有的开始热闹起来,蒋氏派遣人于南浙查案之时,除了探听消息,还带来了几个舞姬,如今襄阳王府已高筑戏台,预备登台奏乐。
    陆起章于台下取食着核桃粒,蒋氏则在一旁奉茶。
    王爷可安心了,今儿一早宫中就来了消息,说是吴嫔宫中早已沦为了一片灰烬,勿说是屋梁了,这阖宫连片成样的树叶都没有了。
    陆起章眉峰一挑,对于意料之中的事并未做出多大反应:去的仵作怎么说?
    虽人已焦黑不辩,但数查点清楚了,一个不落。
    蒋氏双眼回转了一圈,然后俯身于陆起章耳畔沉声说道:正宫中的人一尸两命,验过了。
    话音将落,陆起章则畅快的拍了拍桌案,兴致勃勃地冲台上人喊说:今儿唱的好,本王自有厚赏。
    蒋氏见陆起章在兴头上,便借势再推一把:王爷,燕帝已不大行了,之前您让属下办的事,属下已办妥帖了,您看是什么时候
    既是已扫清了累赘,前路光明可盼,择日不如撞日,你去同他们知会一声,今夜我便会下达消息,明日朝会,顾珩的事自有定论。
    燕帝自病后,十日一朝议的规矩便充作摆设,朝臣只点卯而已。
    陆起章眉头舒展开,仿佛对明日的事态胸有成竹,在他筹划的纹枰中,他由一个对弈者演变成一个掌控者,他意图将每一个落子都变成死棋,来成就他的伟业。
    蒋氏并未想到陆起章会如此利落,不由提醒几句:只是柔安公主那边,恐怕是要不好交代了。
    陆起章听得陆清漪几个字,不过像是飞蚊扰神,极为不耐烦地反驳:她的那几分情谊值几个钱,若她要是知道顾珩与秦观月之事,恐还是要投奔于我,一同诛戮顾珩的。
    风暴起于中庭,一道无名的雷火劈落于飞檐,原本已整装的戏子们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或许一切都太过顺利,陆起章并未觉得这是什么灾祸的征兆,而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台上的两人。
    将她二人,送我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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