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走到这片地方时,手脚发凉,地上躺的尸骨大多是江淮出来的大夫,身上都被挖掉了不少肉。
    原来,瘟疫不难治,难治的是人心。
    他举起箭,又问了一遍,杀了多少大夫,我问你啊,杀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大夫都有妻儿老小,说来松镇时,是他们第一个站起来。他们说,要救松镇的百姓。
    可是你们杀了他们,没留个全尸,还要吃他们的肉。你们放心,我会救你们,至于罪孽,到公堂上交代。
    谢行安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那些大夫当中还有谢家出来的,出来前,大家都很意气风发,他们虽然知道前路难走,可秉持着一颗救人的心。
    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谢行安如何能不怨怼,恨不得叫他们都活不下去。
    让官兵把这些人全给捆了,他请谢家人挨个处理大夫的尸身,每个罐子上都有了名字。
    看着那四处燃起的火,蹲在那里,脑海中却想起了关于景平国的记载,人相食。
    所以阿栀,你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到底如何还能秉持一颗心救人的呢?
    谢行安难得有些脆弱,想起晏桑枝的经历时,一时更加难过。
    到了下午,流民才有人肯说出实情,原本瘟疫爆发后,大家想逃出去,可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山洪和地动让粮食也变得异常难吃。不过靠着吃这些东西勉勉强强活下来,后来全部都是死人,大家也疯了,又没有吃的,只能吃别人的肉。
    刚好江淮派了大夫过来,粮食、药材都有。他们本来是想医好出去的,可是随着大夫过来不久,人没有一个被救好。更他们本来就沾过血,家里亲人早就不在了,人也越发癫狂,粮食根本看不上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绑了大夫,因为大夫对他们全然无戒心。
    吃鲜肉。
    其实流民根本不止他们这么点,他们甚至还绑了另外的一群清高的流民当做粮食。
    他们被救了出来。
    能够在这时还活下的流民身子都还可以,几日的汤药下肚,病症也好了大半。不过谢行安却很难高兴起来。
    原来前世阿栀走过的路,真的很难走。
    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快要硬得发指了,连流民里面有小孩,也没有任何波澜。
    待了大半个月,后面那些吃过肉的流民全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畅快的,却也高兴不起来。
    谢行安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其实是他配不上晏桑枝。
    但他不想放手。
    在这里的日子是很苦的,吃不好,每日都挨冻,在这些时日里,谢行安吃了不少苦头,身上都长了很多冻疮,手脚全都磨破,背上都是破皮。
    夜里胃里疼的睡不着,白日到各个村庄找人,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脸色难看。
    但他做了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他学着当初晏桑枝的那样,挖了一个坑,把那些燃尽的骨灰全部都放了下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竖了个牌子,千人坟。
    那地方是松镇最开阔的,能照到日光。
    到第十八日时,仅剩的流民跟船回去,不过两百余人,松镇彻底变成一个空镇。
    因着这事并不算光彩,他们是入夜悄悄回去的。谢行安在官府全部交代完后,他才回到谢府。
    原本早就熄灯的府宅却灯火通明,谢家人全部出来接他,大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母甚至腿脚发软。
    可谢行安在见到他们时,再也撑不住晕倒,一连昏迷了三日。发高热,说胡话,梦里都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等第四日时,他清醒了过来,守在他床边几夜没合眼的谢母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昏迷的日子里,连谢老爷子都说,要是再醒不过来,只怕要是不好了,索性老天保佑。
    行安,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母急得忙问。
    谢行安摇摇头,靠在床头浑身无力,阿娘,我睡了多久?
    睡了四日了,你要再醒不过来,可要阿娘怎么办。
    我没事的,只是太累了。阿娘,谢行安声音沙哑,面色苍白,你之前说我能活着回来,就答应我一件事情,还做不做数?
    做数,做数,谢母满眼含泪,知道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会刚醒来就忍不住问。
    谢行安撑着坐起身来,阿娘,你别怪我不孝。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他咳嗽了一声,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我从松镇回来也没有变过。
    是什么事情,阿娘都应你。
    我想,入赘。
    谢母抹了把泪,面色不算太过震惊,那个小娘子,是叫阿栀吗?
    嗯。
    你昏睡的这几日一直在念她的名字,行安,你真就有那么喜欢她吗?
    她的话语甚至很平静,心里却是知道答案的,要不喜欢,他会在去松镇前,以生死来让她答应这件事吗。
    谢行安坦然地点头,声音无力,阿娘,我也想放下的,可是我做不到。
    所以入赘也可以?
    阿娘,她是个很好的小娘子,你要是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可是她以前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叫她这般,我想她以后能高兴,可是我不想叫别人让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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