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礼低首,一派温文谦卑地道:臣鄙陋之躯,这都是奢念妄想,从没有一日成真。方才只是日有所思,失了规矩,请陛下恕罪。
    孟诚虽然不信他,但是好在也理智了不少。他掷下尚方剑,转身灌了口茶,冷冷地道:你不许这么叫她。朕母后的小名,不许除了先帝之外的人称呼,再让朕听见一次,我一定杀了你。
    郑玉衡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感慨道:咱们真是君臣典范啊。
    孟诚皱着眉头,说:别不要脸,谁跟你是典范,我恨不得把你贬出京城。
    郑玉衡解释:陛下对臣如此愤怒、如此看不顺眼,还能将军政粮运之事交托给臣,可见是信任臣的人品。臣对陛下如此畏惧,还能侍奉太后娘娘,可见陛下有仁爱容人之量。
    孟诚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果然惯会披个小白兔的皮囊,一没在母后身边,就满嘴胡说八道的。他哼了一声,道:朕的爱臣还没出现呢,你一个科举无名的人能有什么才干、能有什么功业?还想跟朕君臣相宜,朕就是从紫薇城跳下去,也不会跟你这个人写在一本史书上!
    作者有话说:
    科举无名,指连中两元,十五岁差点当状元。(也可能因为太好看了被批为探花)
    史书:哦?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
    后面还有一章。
    第87章
    惠宁三年二月末, 河面破冰。
    郑玉衡启程前往河关,他孤身前来, 除了当初那个维护他的小厮、以及户部一二同行官员之外, 并无旁人相送。
    此时天色尚早,天空还带着冬日的昏暗,他此前是从慈宁宫的寝殿里悄悄爬起来的,蹑手蹑脚, 没有吵醒董灵鹫。正要趁着这时候离京不必相送, 离别白白地惹人伤心, 郑玉衡便没做声, 一个字也没提这件事。
    当各个官员与家中的马车告别时, 郑玉衡就安静地凝望着远处微白的天际,望着天空中隐匿下去的星星。
    郑郎君。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玉衡转头一看,是户部的另一位粮草督运张见清。
    张见清, 字子墨,也是年少有为的清官能臣,算是温侍郎和徐尚书两人共同的晚辈后生, 年少时在徐尚书家里读书,听过尚书大人的《论语释疑》, 后来又跟温侍郎的一位姑表妹结亲, 算是温侍郎的表妹夫。
    此人才华横溢,如今不过二十四岁,是科举二甲第五名, 当初因为徐尚书的缘故才转到户部做事, 只不过眼下的处境左右为难, 有些尴尬。
    子墨兄。郑玉衡回礼,怎么不与家人告别?
    张见清洒脱道:我素来不爱看哭哭啼啼的凄苦场面,何况我等往北方,是一展宏图,吞吐四野,要有雄心壮志才是,若是一开始就做如此儿女情长之态,到了彼方,定然免不了时时思、日日想,还怎么安心做事?
    郑玉衡看他如此利落的言辞,又回头看了看跟妻儿执手相望,最后互道保重的其余大人们,面无表情地夸赞道:子墨兄宏图大志。
    张见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你要是不想夸别人啊,就把这张冷冰冰的脸收一收,别让人都看出来你不想夸。
    郑玉衡歉然道:下次一定好好学。
    啧,算了,恐怕你是学不会的。张见清揽着他的肩膀,道,这一路还要承蒙你照顾呢,你也知道我这腰不太好,少年时从马上摔下来过咳,但是我过来找你,可不是因为要你关照啊,是我看你孤零零的没人送,家人都不在京吧?你说你天天挂在嘴边那个心上人,这时候都不来送送?
    郑玉衡心道,她要是略露一露金面,你就要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拜见请安了。
    他心中虽如此想,表面却还清清冷冷的,语调寡淡:两情相悦,在心即可。
    什么在心即可,我跟你说,我娘子昨儿都哭得不行了,我大手一挥,给她说你这么娘们唧唧的,别妨碍夫君我功成名就的大业,所以我才没让她来的。张见清是进士出身,这么说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这个才叫两情相悦呢,哎哟,你不知道,你嫂子爱我爱的都不行了
    他比郑玉衡大几岁,所以小郑大人叫他妻子一声嫂夫人,倒也是应当的。
    郑玉衡叹了口气,道:子墨兄,你是我见过话最多最密的人。
    张见清颇以为荣。他的祖籍就在他们此次要前往的地方,也就是大殷最北部的寒地,后来他的祖宗经过两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来到了温暖富贵的河套地区,住到了贯穿大殷的长流河河畔。
    而后又因父亲的官职变动,进京、应考、入仕等等,便不必一一赘述了。
    就在两人立在队伍最边缘闲聊,等候开拔时,一架四匹雪白神骏拉的宏伟马车辘辘而来,车轮压在道路未尽的残雪上,车檐上铃铛琐碎地响动个不停。
    这马车没停在几个红袍大吏的面前,反而停在了郑玉衡与张见清身旁。随后,随侍放上踩踏的小凳,车帘撩动,一个梳着飞天髻、仕女打扮的女子勾起车帘,踩着小凳下来。
    张见清不认识,只觉得贵气铺面,来历非凡,刚要拉着郑玉衡别失了礼数,便看到一贯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小郑大人拱手见礼,眼神却没有压下去,似乎穿过此人,望进了厚重的车帘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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