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栋雅致小院内,一老一少对向而坐。
    气质出尘的年轻女子素手轻抬,温杯,洗茶,冲泡,整套动作缓而不滞优雅从容,一杯淡红茶汤推向对面的银发老者。
    老者端杯,先闻其香再品其味,最后一仰而尽。
    “好茶!”
    听到老者赞叹,女人脸上莞尔,心中却在滴血。
    “金老,茶也喝了,是不是可以让我欣赏一下您老的藏品了?”
    金老苦笑。
    “你这丫头,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也罢,吃人家的嘴短,那就看看吧,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藏品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对我个人而言比较有意义的作品。”
    “金老,您过谦了,您可是国内西画界的泰山北斗,您眼中的凡品可就是其他人眼里的珍品了。”
    金老摆手,不与她在这话题上纠缠,起身向身后的别墅内走去。
    方才沏茶时淡雅脱俗的女子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赶紧跟上了金老的脚步
    女子名叫方吾,供职于香港一家顶级拍卖行,她的工作就是凭借人脉四处搜罗有价值的拍品,主要负责西画部分。
    哪怕她找了一个分量十足的介绍人和金老搭桥,也是叁顾茅庐才有了一窥金老藏品的机会,而能不能有所斩获还是两说,但这也足以令同是西画专业出身的她心潮澎湃。
    地下室挂满油画作品的长廊内方吾跟随金老的脚步缓行而过,出于职业角度,方吾的确大失所望。
    金老的藏品都是他学生的早期作品,构图蹩脚,线条凌乱,但右下角的署名却都是当今业界内响当当的人物,这样的作品意义非凡,但商业价值嘛····
    金老似乎是很少带人参观自己的藏品,此刻谈性渐浓,一幅幅画带着方吾看过去,不谈作品的艺术性,只讲画作背后自己那些学生的趣事,件件如数家珍。
    眼见不会有所收获,方吾也放下了功利之心,陪着金老回首往事,其实这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以她的身份少不了和金老的学生们打交道,到时候来上那么一句“听金老讲,您当初·····”
    到时既彰显自己和金老非凡关系,也能瞬间拉近和对方的关系。
    长廊走到尽头,金老回身。
    “好了,丫头,画也看完了,你也该死心了吧,我这真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方吾浅笑微微欠身,就在她准备回身之时发现长廊尽头的拐角处立着一只画架,架上有画却蒙着布。
    “金老,这是···?”
    金老背对画作,但也清楚方吾所指,年逾古稀但开朗豁达的老者一瞬悲切,就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这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
    一副未完成的作品竟然能让金老如此动容,方吾的好奇之火熊熊燃烧,试探性的问道。
    “金老,我··能看看么?”
    金老默然良久后微微点头。
    方吾走到近前小心翼翼的掀开蒙布,第一眼就令她感到惊奇,竟然是国内很冷门的宗教题材。
    整幅作品采用透视与环形相结合的构图方法,笔触细腻,色彩鲜明,画作之上人物众多,但个个表情鲜活,方吾下意识的挨个看过去。
    黑暗的中世纪,可怜的女人只因为容貌出众便被诬陷为女巫,被人剥去衣裳,用最羞耻的方式绑在了刑柱上,脚下堆满了干材。
    在她的正前方,叁名神职人员手握圣经正对她进行最后的审判,身着铠甲的圣殿骑士握着长剑分列两旁监督行刑,身后无知愤怒的村民手持火把高声怒吼。
    “烧死她,烧死她!”
    待最后的审判落下,村民将火把远远的投掷过来,浸染了煤油的干材腾起火舌,顷刻间蔓延到了女人的脚下,烈火灼烧让她发出了最凄厉的惨叫。
    “呀~”
    方吾一声惊呼过后才转过神来,额头以及紧握的手心浸满了汗水。
    整幅画未完成的部分,只剩女巫的面孔。
    “金··金老··这副画····?”
    “这幅画出自我最得意的学生,文烈!”
    等二人再回到院中品茶,这最顶级的香茗金老喝起来也如吞苦酒。
    “那是二十多年前,孤儿院的一个活动,当我看到一个患有自闭症孩子的画作时,就连我都被其中阴暗邪恶气质震撼到了,我第一感觉就是遇到了天才,那年文烈才十二岁····”
    “我半收徒半收养把文烈带在了身边,一边教导他绘画的技巧,一边用感情去温暖他试图让他变得开朗阳光一些,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倒是他的绘画技巧以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提升着,我那副被国家博物馆收藏的作品其中就有不少他的帮作。”
    方吾静静听着金老的讲述,显然也是对这个叫文烈的人产生了兴趣。
    “天才和疯子只在一线之间,这句话也在文烈的身上也有了体现,在众多绘画的流派与题材中,他只钟情于宗教绘画,而且只对其中黑暗压抑的部分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他成年之前除了一些临摹和习作外没完成过任何作品,而你刚才看到的那幅画就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副作品。”
    “就在那幅画只剩下女巫面孔的时候,他走了,说是等回来再完成这副作品,这一走就是叁年,去了很多地方,西藏,尼泊尔,佛罗伦萨,梵蒂冈,耶路撒冷····”
    一直都自顾自讲述的金老突然向方吾问道。
    “刚才那幅画的水平,怎么样?”
    方吾愕然,斟酌许久才说道。
    “有大师之作的水准···”
    金老轻轻点头。
    “那你还没看到他回国之后的作品,不夸张的说,已然和那些震古烁今的大师画作有了相同的气质,也就是所谓的把灵魂融入了其中····”
    若是别人和方吾说这些话,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认定对方是在吹牛,可这话从金老口中说出甚至还会有谦虚的成份在。
    “他还有别的作品留下?我能看看么?”
    金老摇头。
    “回国之后他把自己关起来一年,这一年里他画了几幅题材更加阴暗的作品,但无一例外主角的面孔都没有完成,一年后他把自己的作品付之一炬后再次离开了,这一走至今杳无音信,我想····大概是自杀了吧···”
    金老讲完悲切的脸上再添怆然,也不和方吾告别,自顾自的起身往房子里走去,佝偻的背影里透着说不清的心酸,也许他和文烈之间早已不单单是师生的感情。
    方吾也同样心中唏嘘,也为这么一个未曾出世的天才感到惋惜,不过对于金老那略显草率的定论却没有多少的质疑。
    天才,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的人,而且他们坚定的相信自己幻想中的东西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文烈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离开就是去寻找他幻想中的那张面孔了。
    可幻想中的东西怎么可能找的到,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旅途,普通人若是苦苦寻找一样东西无果后会得出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的结论,而疯子和天才则不同,他们找不到则会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最后也只能在苦闷与悲愤中自尽来结束自己的痛苦,很多天才的结局亦是如此,当然这还是比较好的结果,若是走向极端···
    哪怕她听说文烈囚禁一个女人用酷刑折磨,只为观察她脸上痛苦的表情,方吾都不会感到意外,所以他最好还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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