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头曼统一匈奴各部后,蹛林大会期间又增加了一项内容,即课校各部落人畜,一一登记造册,以动态掌握整个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数量,一旦发生战事,便于召集所有青壮年男子尽为甲骑。
    接到兰儋的信后不久,兰鞨便忙起参加蹛林大会的准备事宜,派专人分赴兰族各部,监督协助各小部族长统计人畜数目。
    人口细分男女老幼,牲畜细分至公母、幼崽及待产数量。汇总后上报右贤王府,经比对去年,便可得知封地这一年的收成与人口变化。
    以往,兰佩总是不等兰鞨开口,便早早跟在父亲身后追问何时出发,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今年她却稳坐钓鱼台,直到兰鞨即将动身,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
    小主是不去参加蹛林大会了吗?
    蹛林大会期间,单于庭还会举办围猎和竞技比赛,如果当年收成好,场面将比五月的祭祀大会还要热闹数倍。
    从单于庭回来后无所事事的这几个月里,蹛林大会一直是阿诺的精神寄托,谁知兰佩一反常态,至今都没有让她做任何准备,阿诺不禁暗自着急。
    不去。兰佩岂会看不出阿诺的蠢蠢欲动,悻悻道:要去你自己去。
    小主不去,我怎么可能去!阿诺撇嘴。
    正说着,兰鞨派了一个侍奴来请兰佩:右贤王请小主去前厅议事。
    兰佩于整个夏日深居简出,为图凉快,穿着都是居家轻便的素纱禅服,一听说要去前厅,不知父亲有何要事,赶忙换了身着绣纹锦的衣袴,又匆匆将一头乌发笼了笼,跟着侍奴出了鹿鸣阁。
    算起来,回来三月有余,她连这园子都还没走全。
    如今再看,园中台阁更相临望,花木已从夏日盛景转为满园秋色。
    飞粱直蹬,陵跨水道,水榭落叶铺陈,层林尽染,微风扫过泛金的叶浪如涛声阵阵,煞是怡人。
    兰佩轻叹,不知当年魏芷君佳人倚栏,见到这满眼绚烂秋色时,会是何种心境。
    如一只金丝雀被圈在这方天地,魏芷君向来寡言少语,直到临终前才告诉兰佩关于自己身世的惊天秘密。
    那时父亲和哥哥都在外领兵打仗,兰佩尤记得母阏氏极虚弱地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她的外祖父便是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的信陵君魏无忌。
    当年魏无忌窃符救赵后不敢回魏国,被他姐夫同是战国四公子的平原君留赵十数年,在赵国和一门客的妹妹生下了魏芷君。
    后来,魏无忌合纵连横抗秦获胜,名声大噪后重回魏国,到死都没能再见魏芷君和她母亲一面。
    这对坚强的母女便咬牙将秘密死守,直到魏芷君即将魂丧异乡。
    魏芷君吊着一口气,幽幽道:蓁蓁,此事你知道即可,我是怕,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
    兰佩在前世得知自己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外孙女时,惊讶地久久不能成言。
    打小听母阏氏讲过太多关于信陵君的故事,他那风度翩翩,飞仁扬义,威振八蕃的高大形象实在深植她心。
    她做梦都不敢想,这样一位挥袂则九野生风,慷慨则气成虹霓的大人物,竟是自己的外祖父。
    这件事令她小小的心灵深受触动。
    她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能够配得上外祖父威名的女子。
    只是,熟读那么多兵法韬略又有何用,到最后左右敌不过一个情字。
    她收回飘忽的思绪,来到前厅,见兰鞨正在收拾此次带去单于庭的羊皮卷宗,兰佩微微伏身叩礼:女儿见过父亲。
    兰鞨闻声停下手中动作,慈爱的目光扫过爱女的小脸,见她长了些肉,嘴角不禁扬起,点了点头:坐吧!
    见兰佩坐下,兰鞨开门见山道:为父见你身体已无大碍,不知此次蹛林大会你作何打算?
    回来足不出户三个月,以她的性子早该憋坏了,兰鞨以为即便他不说,兰佩也已一早做好了准备,谁知昨日一问阿诺才知道她压根没打算动身。
    求父亲允准,女儿这次就不去了。
    兰儋既已来信,兰佩得知单于庭无事,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下,此时回去,不啻于自找麻烦。
    呼衍乐,乌日苏,哲芝,蒯休密,还有冒顿,只要她回去,就免不了相见,一个一个都是两辈子的情债,她避之唯恐不及。
    倒不如天高皇帝远,窝在她的鹿鸣阁里来得自在。
    怎么,是身体还不大好吗?
    比起是否参加蹛林大会,兰鞨更担心女儿的身体,怕她仍有不适,瞒着不告诉他。
    不是,女儿身体已痊愈,父亲不必担忧,只是上一次因女儿莽撞,在单于庭内连连闯祸,怕于上余怒未消,于下余波未平,实在无颜面再回去。反正蹛林大会对女儿而言也无甚紧要,父亲,女儿这次就帮您看家吧。
    兰佩说到最后,带出些乖巧撒娇的意味,兰鞨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婚约取消不久,如此短的时间又回去见熟人脸面,难免有些挂不住,便没再为难她,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你可帮我把家看好了!
    知道顺利逃过这一劫,兰佩不禁长舒一口气,满脸堆笑:请父亲放心,女儿一定替父亲守好城门看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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