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伊丹珠躺在绛宾身侧,难得没有欢愉的心情。
    想起乌日苏今日冲入毡帐后对她说得那一席话,她只觉后脊梁阵阵发寒,凉意一直窜到头顶。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向来不谙世事的儿子居然跪在她面前,求她向舅舅借兵。
    理由是他欲联手月氏,在蹛林大会期间内外夹击,做掉太子。
    乌日苏甚至威胁她,他与月氏已达成密约,无论她借兵与否,月氏都会出兵,如果不能借此机会杀掉太子,一旦事情败露,他只有一死。
    乌日苏眼见单于庭内的四大贵族中,有三族都已站进冒顿阵营,父王又出尔反尔指望不上,一怒之下将触角伸向了国外。
    月氏国早已听闻冒顿活着回到单于庭的消息,还听说头曼不仅没有杀掉冒顿,还让他领兵万骑。
    不可一世的月氏王觉得自己被头曼联合儿子狠狠戏弄了一回,气得恨不能将这俩人抽筋扒皮。
    乌日苏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遣使与月氏王勾结到了一处。
    密约很快达成,内容无外乎月氏助他称王,他为月氏割地。
    无闾翕侯是这个计划的忠实拥趸,他悔不该当时听从月氏王的旨意,于流沙大漠间放了冒顿一条生路。
    现下,只要能除掉冒顿,即便与敌人联手,他也愿意一试。
    伊丹珠闻言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连忙扶住案几才不至于瘫倒。
    她虽是一介妇人,却深知通敌叛国在匈奴意味着什么,她很想给自己的蠢儿子狠狠两鞭子,可看看自己,又比儿子强出多少呢?
    勉强稳住心神,她紧咬牙根颤声道:父王还在世,你做如此鲁莽之举,无论事成与否,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乌日苏倒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道:母阏氏,前次父王欲杀哥哥,虽未得手,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已然存在,就算事后再想弥补,也难以回到当初,以哥哥的聪慧,父王为何突然出兵,为何没有派人营救,迫使他那么狼狈地逃回,就算他面上不露,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知吗?
    见伊丹珠面色苍白,乌日苏继续道:父王心中有愧,但到底曾经下狠手要置太子于死地,如今虽命他领万骑,可那些士卒全是从未参加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普通牧民,一时间难以形成战斗力,可见父王对他还是心存芥蒂。
    说到这里,乌日苏脸上的阴鸷加重一层:父王和哥哥之间的这份互不信任,正是太阳神送给我们最锋利的刀刃。此次月氏突袭,只要父王同意让哥哥领兵御敌,无论成败与否,都会有人告知父王哥哥通敌叛国,月氏的突袭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哥哥真正的意图是欲联合月氏杀父自立,那么,母阏氏,你觉得父王又会如何?
    伊丹珠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自己儿子,足足怔了半晌,完全接不上话来。
    她不知头曼会如何,她只知若真如乌日苏所言,冒顿断不会再活着回到单于庭。
    既如此,由父王出面即可,你为何还要领兵?岂不是多此一举!
    伊丹珠不解。
    乌日苏默了片刻,冷声道:我不信父王。
    父王曾允诺母阏氏定会杀掉冒顿,扶他继位,并让兰佩改嫁于他。
    结果,一件都没办成。
    这次,他必须亲力亲为,有备无患:待冒顿出征后,父王会收到来自月氏国的密报,细数太子谋反罪证,届时我向父王请命,亲自领兵肃清逆贼,击退月氏的袭击,粉碎太子弑父阴谋
    他要借此机会让父王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可以领兵的年纪,待事成之后,他的手中也将控有军权。
    一举多得。
    伊丹珠思忖良久,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无奈叹道:儿啊,你这是将母阏氏架在滚鍑上烤!
    乌日苏心知事成,狭长的桃花眼一弯,轻笑道:儿子谢过母阏氏。
    想什么呢?
    雕陶阏氏已经从朴须部启程,带着四个不省心的弟弟一起回单于庭参加蹛林大会。她一回来,绛宾怎么也得老实两天,留给他和伊丹珠的好日子不多了。
    可她今晚明显心不在焉,像是有极重的心事。
    你答应我的事,快了。
    什么事?绛宾充愣装傻。
    伊丹珠支起身子,一双凤眼斜睨他:想吃干抹净?
    绛宾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瞧你这话说得!说着作势要去抱她:我答应你那么多事,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一桩!
    伊丹珠一把推开他探过来的手,直截了当地说:杀掉冒顿。
    嘶
    出乎伊丹珠意料的,绛宾竟摆出一副极惊讶的样子,诘责道:你是疯了吗?!太子也是轻易能动得?!
    你
    伊丹珠气噎。
    乌日苏尚不知她和绛宾的关系,只求能让舅舅渠弛出兵,伊丹珠却担心哥哥的实力不足,欲将绛宾也拉下水,以保万无一失。
    怎知绛宾出尔反尔,白睡了她三个月。
    她越想越气,光着白花花的脊背,起身开始穿戴。
    见她要走,绛宾立马变了脸色,讨好地过去拉她:好了好了,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不就是杀太子吗,这有何难,我依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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