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先于她从桶中出来,一把扯下施枷上的罗纱浴袍将她兜住,径直抱上内帐床榻。
    兰佩未着寸缕,拉起锦被蔽体,冒顿眸色一黯,熄灭灯烛也跟着翻身上了榻。
    黑暗中,男人的大掌自锦被中不安分游移,被兰佩按住,道:我乏了,要睡了。
    冒顿一个翻身钻入她被中,对她戏谑耳语:你这也太没道理,她认定我是此生良人,可我又不喜欢她,你缘何对我生气。
    兰佩知他是在有意逗嘴,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也语带讥诮道:我见你刚刚那么紧张,听我将她放走了脸色才稍有缓和,心中暗自后怕不已,若是我那日随了心性,将她做仇人之女杀了,今日岂不要被你降罪?
    冒顿见她一脸正色,看出她是当真在意,遂也不再逗她了,抱着她僵硬的身子往怀里紧了紧,安抚道:我不杀她,不过是还她一命,自此两不相欠罢了。你又未曾欠她的命,杀了便杀了,我怎会因此降罪于你?
    兰佩听他说得恳切,两人数月未见,本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不愿继续为无谓的人牵扯精力,徒惹两人不快,遂身心皆软化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见她态度稍有转圜,冒顿沉声问道:蓁蓁,你这几月可有想我?
    兰佩眼眸低垂,又低低嗯了一声。
    冒顿长吁一口气,将她的小脸埋于胸前,让她的耳紧贴着自己的心房,听他发自内心的声音:蓁蓁,我极是想你。临行前,我对你说此生再不与你分离,是我心中真实所想。出奢延,渡黄河的这一路我都在想,从此往后,我去哪,便带你和欢儿去哪,若我去视察边防,你们便与我同去,若我去前线作战,你们便在军帐中等我归,我不愿再过这种接连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你,日夜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的日子,只是随军不比在单于庭,即便尽我所能,生活起居都会苦很多,蓁蓁,不知你可愿意?
    兰佩几乎不假思索,应道:我愿意!
    往后的路,只要能随他同行,再苦再难,她也愿意。
    冒顿对她这一发自真心的反应甚为满意,抚摸着她头顶馨香的秀发,继而说出他的决定:蓁蓁,自明日起,我每日都会抽空教你些拳脚功夫,以备不时之需,即便用不上,对你强筋健骨也大有裨益。
    兰佩本以为他去哪都能带着她,已是天大的悦事,没成想还有附赠的奖励,当即点头道:好!
    冒顿见她如此乖巧,心中爱极,禁不住又狠狠怜爱了她一番。
    ......
    冒顿单于三年,一年一度的秋祭在单于庭盛大开幕。
    今年因大单于接连打了大胜仗,俘卤回的人畜财产甚众,从辽东到陇西皆有进项,单于庭的大当户们脚不沾地,从早到晚忙着点校各地纳贡赋税。
    已在原东胡王庭定居下来的呼衍族新族长呼衍靳准,此次也带着丰厚的畜产帛财前来单于庭校课纳贡,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这位新族长已在当地扎稳脚跟,初具威望,不仅重整了呼衍部,肃清了族内呼衍逐侯和呼衍黎的余毒,还将一些本打算向北逃亡的原东胡子民感化为族人。
    呼衍靳准此次向大单于敬献的贡礼之中,除了产自辽东的上等狐、貂、虎、豹皮,还有一颗千年血参,据说当地人称地精,极是珍贵,有延年益寿,补元固本,生津补血,助精养神的奇效。
    单于庭里谁也没有见过此等神物,铺陈在木匣之中,散发着独特的香气,白色主干犹如人形,参须状似美髯,仿若当真是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的精灵。
    冒顿大喜,命阿承小心收好,又细细问了呼衍靳准饶乐水两岸的风土民情,呼衍靳准一一作答,末了,他顿首向大单于道:小人还有一事禀报。
    冒顿问:何事?
    呼衍靳准敛容沉声道:哲芝阏氏因久病不愈,已于上月去了。小人谨遵大单于嘱,按匈奴国阏氏之位厚葬了哲芝阏氏。哲芝阏氏临走前曾对小人说,如若小人见到大单于,一定要将她的话带给您。她说,她不怨大单于,不怨任何人,身为匈奴王室之女,她尽了自己应尽之义,死而无憾。
    哲芝,他曾明媒正娶的二阏氏,被他送去东胡不到两年,便追随她的父王、母阏氏和哥哥的脚步去了。
    挛鞮绛宾一家,因出了这么个女儿,还算为挛鞮王族挽回了些颜面。
    冒顿沉吟片刻,道:孤知道了。此事你做得甚妥。她天生胆小,回去安排专人替她守好墓地。
    呼衍靳准叩首道:小人遵旨。
    当晚,冒顿忙完回到银帐已是很晚,本不想对兰佩提及此事。谁知兰佩自榻上翻了个身,主动问他:我听说哲芝病故了,可是当真?
    冒顿蹙眉掀被上榻:你从哪听来的?
    兰佩钻入他怀里道:此次随呼衍部的新族长来单于庭参加秋祭的人无意说起,被小狄听到了,回来学给我的。
    冒顿嗯了一声,算是给了答复,不愿多说的样子。
    兰佩自有心事,也不说话了。
    想起自己前世在东胡的惨死,她莫名觉得自己对哲芝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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