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崎岖山路上,萧隐和严执事并肩而行,却无任何交谈,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萧隐突然开口道:“严师叔似乎对我选择万偶堂并不意外。”
    严执事道:“哦?”
    萧隐道:“换做一般人,只怕一路之上便会问个不停,偏偏到现在为止,师叔一句也不多问。”
    严执事呵呵一笑道:“做执事久了,见得也就多了,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奇怪。”
    萧隐沉默了片刻,也就没有再多说。
    二人并肩同行了数里之后,在一座偏僻的小山谷面前停了下来。
    谷口空空荡荡,四周也是杂草丛生,怪石横生,看上去荒无人烟。
    严执事道:“万偶堂就是这了。左师兄就在里面静修,一般人不得打扰。此番若不是有掌门之命,我也是不能来的。”
    说着,严执事一抬手朝着谷口做了个请字,道:“去吧。”
    萧隐道:“严师叔不领我进去?”
    严执事呵呵一笑道:“左师兄性格怪异,不喜与人接触,连我们这群同辈师兄弟都不例外。你若想真正拜入其门下,我还是别多事的好。想学人偶术,还是得看你自己的造化。若是左师兄不喜,就算掌门出面,也是无用。”
    严执事说罢,拍了拍萧隐肩膀,快步消失于来路。
    萧隐收回看向严执事的目光,重新打量起四周的一切。
    荒芜,冷僻。
    没有丝毫生气。
    萧隐沉吟了片刻,迈步走入了谷口。
    走了大约半刻,一座破旧斑驳的黑色大殿出现在眼中。
    萧隐来到大殿面前,仔细看着金漆脱落得不成样子的牌匾,依稀能分辨出三个古篆大字。
    “万偶堂”
    笔法古怪刁钻,萧隐完全看不出是何书法流派,却偏偏极具气势,隐有一丝瞥蔑天下之意。
    萧隐暗暗惊讶之际,缓步上阶,来到大殿门口,微整衣襟,双手交叉,贴于胸前,身型微躬,郑重行了一记墨门古礼,口中朗声道:“新晋弟子徐隐,今日拜入万偶堂,受掌门之命,求见堂主。”
    片刻过后,四周安静依旧。
    萧隐双目微闪,继续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话语。
    依旧毫无回应。
    整个山谷死寂一片。
    萧隐沉默了片刻,微微催动少许真力,再度开口。
    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萧隐的声音。
    然而,结果依旧。
    萧隐静立了片刻,发现这位颇为神秘的左堂主似乎根本没有出来相见的意思,随即沉思了片刻,朝着殿门朗声道:“既然堂主不便,晚辈就不继续打搅了。只是晚辈既然已经选了万偶堂,那也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晚辈先自便了。”
    说着,萧隐四下打量了下,发现大殿后方的一片密林内有几排厢房若隐若现,看上去可能是之前万偶堂弟子的住所。
    萧隐迈步走了过去,大致检查了下,发现除了大量的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堆积之外,所有房间内的一应设施倒是齐全的,打扫打扫倒也能用。
    随即,萧隐毫不犹豫地放下黑匣,卷起袖子,拎起水桶扫帚等物,干脆利落地开工起来……
    半日过后,萧隐擦了擦汗,坐在厢房外的一颗古树下,看着不远处厢房内窗明几净的一切,突然生出一丝挂念。
    “也不知爹娘怎么样了?他们在哪里?徐夫子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在萧隐脑中早已经翻来覆去出现了无数遍的问题,再次冒了出来。
    萧隐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无力。
    此时此刻,四周死寂如冢,萧隐不禁抬头看了看灰蒙蒙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竟然有些发呆起来。
    萧隐虽然只是少年之龄,心智却早非常人可比,如今这种有些伤春悲秋的状态,平日是极绝不会出现在其身上。
    萧隐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境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消极,悲观,感慨,手足无措……
    这些毫无意义,软弱低级的东西怎么会找上自己?
    自己踏过多少尸山血海,面对过多少生死凶险,怎么现在居然会如一个书生腐儒一般,生出这般儿女惆怅之态?内心惶惶,毫无自信。
    担心父母,还有谦谦星胧焱月她们?
    后悔没有及早探清徐夫子的真实身份?
    还是在害怕自己到头来会无力挽回这一切?
    萧隐不知道,也回答不了。
    萧隐呆呆地坐在树下,仿佛一个雕塑,一动不动,任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至深夜。
    终于一个声音从气府内响起。
    “没用!”
    萧隐一惊:“幽篁前辈。你又来了?”
    幽篁冷哼道:“再不出声,怕你要发呆到天荒地老。”
    萧隐沉默片刻,道:“幽篁前辈见笑了。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心境时常起伏不定。”
    幽篁也沉默了片刻,竟然没有如以往般教训萧隐,反倒悠悠道:“修行者终究是血肉之躯,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世间万般苦,谁也逃不了。想要看破世间万象,也许只有参透天地大道。可这天地最是无情,其中大道又岂是那么容易让人参透的?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武道天才,无不前仆后继,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现出了自己的耀眼光芒,他们一个个都是成大功,大事业者,无一不能名垂青史,为后世万民津津乐道,议论崇拜。可其实呢,不都是淹没在了天地之间,为天地所无情吞噬。回首一切,他们的那些大功大事业,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何意义呢?永远只是挂在他们名字上的一个个的标签,任凭他人指手画脚。”
    萧隐静静地听着幽篁所说,良久不语。
    幽篁说完,也似乎陷入了一种异常的状态,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般突然开始了对话,又突然地结束了对话。
    又过了良久,萧隐抬头看着已经漆黑如墨的夜空,突然开口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片刻过后,幽篁在气府内应道:“也许不需要为了什么。活着就是活着,不需要探寻目的、意义。那些东西都太无聊。”
    萧隐道:“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似乎无人可以幸免。人生一世,似乎一辈子都在这八苦间循环往复,来回饱受折磨。即便世间有轮回,也依旧只是这八苦的轮回,谁也逃不脱,跑不掉。”
    幽篁冷冷道:“和尚的那一套,我不喜欢。”
    萧隐道:“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以往我只觉得人的命运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现在……我却有些动摇了。人生一世,是不是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中已经安排好了?任凭你如何天资绝顶,如何努力,终究也是徒劳?”
    幽篁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命之一字,最是难言。本尊只知道,你成了本尊宿主,便是你之天命。”
    萧隐沉默良久,最后缓缓自语道:“天命……呵,天命既降,便是注定。可我走上这条路时起,便生出过一个念头。”
    幽篁道:“是何?”
    萧隐道:“我心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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