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病人可好些了?”林汉旻一边帮他取膏方,一边问道,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寻常的一句。

    “还成。”顾廷聿答的随意。

    林汉旻对了对瓷罐上的名字,笑着把药递给了顾廷聿,“那就好。……老家出了点事,我过几天要回去处理一下。如果顾先生家里的病人没什么大碍,我就不去瞧了。”

    顾廷聿目光小心的瞥了瞥四周,确定了没有盯梢的,才小声的对正在收拾药材的林汉旻说道,“哪儿能弄到盘尼西林。”

    林汉旻未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轻掸了一眼神色凝重的顾廷聿,“我这中药铺没那么大的门面,能治个伤风咳嗽,可治不了要命的病。”

    “我要盘尼西林。”

    顾廷聿的目光里带着鱼死网破的绝决,林汉旻沉了一口气,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沈熙觉对军统上海战而言是根□□,他随时会引爆顾廷聿这颗□□。

    林汉旻一直想不认为顾廷聿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军统特务,他刨不掉感情,这是至命的。可林汉旻又有些羡慕顾廷聿,羡慕他在这样的世道里,以这样的身份活在世上,还能有一颗会跳的心,还能存着一份人的感情,比起顾廷聿,林汉旻觉得自己更像是军统那座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机器。

    身份、名字、感情,统统都被切割的干干净净了。如果能活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还有谁会认得他。

    林汉旻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立刻出了柜面,提起水桶到门外面洒水打扫起门面,给他们把风。

    “你想要?前线早就想要了。”林汉旻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这是管制药品,别说我,就算是宪兵队,没有津村的签字,也别想拿到一只。”

    顾廷聿不是不知盘尼西林的珍贵,可他是真的没办法了。马丁神父虽然帮沈熙觉取出了子弹,但是没有足够的药来治疗,现在如果没有盘尼西林,沈熙觉就死定了。

    “你不但任务失败,还搭上了几十个锄奸团的人命,你就不想想他们?是你送他们去死的,他们不无辜吗?”

    林汉旻说到这里眼中透出了难以压制的愤怒,现在的局面上日本人占尽了上风,他舍弃了11名军统特工保下来的顾廷聿,却让上海战损失惨重,不但如此更牵连了更多地下特工被捕。

    “如果我是老板,我会立刻就处决你。”

    顾廷聿已经意识到自己捅了天大的娄子,可是眼下只能保持静默等待风暴过去,地下战线能等,沈熙觉却等不了了。

    “救活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会救该死的人。”

    林汉旻目光绝决的直视着顾廷聿,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用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胜利,这便是林汉旻。

    顾廷聿知道想从林汉旻这里寻求帮助是无望了,本来要下令杀沈熙觉的人就他,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恶化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确实是自己病急乱投医了。

    “请你转告老板,让他另派别人来接替你吧。救得了沈熙觉,我会带他上海,如果救不了,我就去鬼子拼命,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我不亏。”

    顾廷聿是铁了心的,他咬牙说出的话不是威胁,是真的会这么做。

    顾廷聿走后,林汉旻久违的摔了杯子,不是怕他真的去干这些蠢事,而是怕他一个人拖进去整个军统上海站。

    顾廷聿开车到马丁神父的教堂时已经是傍晚,教会外面多了很暗哨,看来松本不会轻易让沈熙觉从他的眼线里消失,他对沈熙觉的监视只会更加严密,以确保沈熙觉不可控制前将他抹杀。

    昏迷、高烧,沈熙觉的情况比顾廷聿预想的更糟糕,子弹打折了肋骨射进了左肺,失血过多加上了伤口感染,马丁神父已经尽了全力。

    “等他情况稍微稳定了,我会和裴爷送他去香港。杜先生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了。”

    尚雁声坐在顾廷聿身边,两人齐齐的望向祈祷堂里的圣像,她说的是最好的情况,也是他们所期望能发生的情况。

    顾廷聿点了点头,他现在只盼着他能有起色。

    “走了,就回不来了。”尚雁声缓缓转头望向顾廷聿,一个铁铮铮的军人满眼的泪水,哽咽不止。

    深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借着微弱的月色,床上的人脸色更加苍白。顾廷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细细的看着沈熙觉,伸手握住他的手,药水和血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着,那微弱的呼吸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

    往事历历在目,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原来回忆在回忆的时候是可以那么的清晰,每一个神情都真实无比。

    “别离开我……”

    顾廷聿哽咽着将话咽在喉咙里,每一个音节都像刀片一样,割着心。

    当晚,林汉旻在杏林堂的密室里发了一封密电,至寒山。

    如果不是顾廷聿,林汉旻在去哈尔滨之前绝对不会和寒山联系,在上海他只是军统上海站的站长。

    卸下惊鸟的代号,转战上海,他给自己取名汉旻。因为在汉口初秋的天空下,他遇到了一生的牵绊,而在汉口深秋的天空下,他们生死诀别。林汉旻以为他的心早已不再有波澜,然而当他发出密电时,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思念。

    从收到上峰密电,得知汪伪政府在上海设立特工部那天起,他便无数次的从华琳路的一处小公馆路过,仅仅是从那里走过,他已经很满足了,因为那里存在着他活下去的寄托,那里住着周书维。

    想到顾廷聿的绝决,林汉旻不禁问自己,如果周书维遇到了同样的事,自己是否会像顾廷聿那样抛开一切,只为他活一次。

    【三十】

    冰冷的雨水拍着玻璃窗,街边的咖啡馆里周书维点了一杯咖啡,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窗外行人们拢着衣襟抵御着寒风。两天前,周书维从南京回到上海,上海的局势比他离开时严峻了许多,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巡逻的宪兵,巡捕反倒寥寥无几。

    日本人的特务机关由日军本部的特高科掌握,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在异国他乡想把情报往来和间谍的活儿干的如鱼得水到也没那么简单,所以特高科极力支持上海特工总部的建立,以此来加深他们在中国的战线延生。

    汪伪上海特工总部的建立让周书维忧心忡忡,如果不促成特工总部的组建,这个把利刃就会握在真正的汉奸手里,到时想要再渗透进去只怕难过登天,可是这个组织一但建立起来,对国共两党的地下战线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了,窗外的寒雨还没有停。周书维若有所思的取出怀表在手里摩挲,金色的表壳上花纹已经快要看不清了。思念是一种苦难也是一种支撑,从上峰那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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