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臣点了点头,将女人的尸体扛了起来,看着将带血的簪子放在桌子上的林惟中,问道:“相爷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林惟中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真,有假。”
    张德臣道:“相爷清明了?”
    林惟中道:“清明了。”
    张德臣点点头,道:“二十年马夫,德臣以还相爷之恩。如今两清了,相爷保重。”
    林惟中没多说什么。
    张德臣带着花娘的尸体离开。
    林惟中长长叹了口气,捻了捻手指上的鲜血,半晌没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一个人坐在卧室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的静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管事禀报:“回事。”
    林惟中从静思中回过神来:“进来。”
    管事推开门,脸上还带着惊疑的神色,道:“相爷,好像出大事了……”
    ……
    重远伯府。
    孙伯纶亦是在五更末惊醒了。
    “为父有一梦,尔等且听听。这一梦太过惊悚,为父如今还在心惊。”
    孙伯纶召集四五子于堂前,缓声说着:“两军对垒,一方沉默无声,一方撕吼不断,有一白光淹没其中。是何道理?最奇的是,还梦到了老二,他的样子很惨,快死了。”
    “父亲大人,这是吉照啊,二叔跟父亲大人一辈子不对付,二叔死了,那便证明父亲大人今后之路再无阻……”
    “啪!”
    一个清亮的耳光打在了三子孙怀英将的脸上。
    “滚一边去!”
    孙伯纶怒气冲冲:“不学无术的东西,滚!”
    孙怀英捂着脸,低下头,不敢争辩半句,匆匆的出了厅堂。
    长子孙怀安沉默片刻后,道:“父亲大人,三弟鲁莽了,二叔天下第一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会遭遇不幸?都说梦是反的,二叔他老人家必定平平安安。”
    孙伯纶哼了一声道:“老夫只说他快死了,又没说他已经死了。再说,他死不死的跟老夫有什么关系。老夫只是突发奇想,让你们帮着解个梦儿,怎么就这么多屁事?老大不小的了,没点眼力见识!”
    孙伯纶骂骂咧咧,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哪根筋又搭错了,专门找人出气。
    过了半晌,等他骂够了,五子孙怀愈才道:“依父亲大人所言,梦中两方交战,白光闪过,一切归于平静。白光入梦,是为吉照,这证明父亲大人登临首相之位不远矣。梦中有二叔,且为血战过后。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也就是说,此事二叔出力不少。”
    他刚说到这里,老大孙怀安一拍大腿,惊叫道:“五弟所言极是,小红侄女与李知安的亲事,诗音夫人已然过问了好几回,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二叔血战,便意味着李知安……侄女婿要站在父亲大人这一边的。有玄衣禁军开路,父亲登临首相之日不远矣。”
    这样一翻联想的猜测过后,大家都深以为然,一个个的都面露喜色。至于老三?那就是个棒槌,一点眼力界都没有。有孙小红与李督都的关系,他还敢在这个时候说二叔的坏话,不是找骂吗?
    孙伯纶看着几个儿子的模样,心头阵阵失落。当年,为了避祸,为了蛰伏,为了安林惟中的心,把这几个儿子教坏了。如今,除了老大与老二以及老五,老七这四房还算本份以外,其他人都成了彻底的纨绔子了。
    李家虽说人丁单薄,但李推之三子个个都是人杰。如果孙某人当年有李推之的气魄,如果得龙侄儿还活着,如果得虎侄儿没有随王怜儿离开。孙家也应该后继有人才是。
    这样想着,孙伯纶心情更加糟糕了,挥了挥手,几个儿子立刻住嘴不言。
    他叹了口气,道:“怀安。”
    孙怀安赶紧道:“父亲。”
    孙伯纶道:“族里挑几个还算优秀的少年郎,让他们加入玄衣禁军。告诉他们,过上七八年,能活着回来的可继任重远侯。”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陡然而惊。这是要隔代传爵?父亲怎么想的?
    但他们却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的脸色并不好看。
    然而孙伯纶下一句话更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今后,老夫专司朝堂事,族里的事情便不再过问了。明年年初开始,孙氏一门将由小红执掌,直到新的家主选定为止。”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父亲大人,万万不可……”
    “小红是要嫁到李家的……”
    “父亲,此事有代商议……”
    “族老们不会同意的……”
    种种言语,场面显得有些纷杂。
    而孙伯纶却不为所动,冷冽的目光一个个的看向他们。积威之下,所有人都闭嘴了。
    厅堂安静了下来,老人缓缓起身,再没看他们一眼,直接离开了。
    留下众人,面色凄慌。
    不多时,孙伯纶走到一处安静的凉亭。
    朝阳下,老人的身姿依旧挺拔。迈入亭子,坐在了石凳上。
    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多谢告知隐门事,她活不到天亮。苏林事今后伯纶贤弟为魁,为兄随之尾后,贤弟多要费心。另,再谢天机老人与禁军李督都。
    落款:林惟中。
    这是昨天夜里送来的,这张纸条孙伯纶看了不下十次,但每看一次,他都觉得快意无比。
    林惟中认怂了。
    这是纸条传过来的信息。
    那个花娘为隐门派在他身边的卧底,方便操控首相府这件事情,是前些日子老二伙同玄衣查出来的,原本是不打算这么早让其暴露的,准备留在名年,当今至尊为刘明远平反时再拿出来,借着这件事情让林惟中暂时交出苏林党的控制权,以防止那些参与当年事所人相互串联。
    但是没想到穆烦多提前揭了桌子,所以现在留着这个女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将这样的消息交给孙伯纶,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隐门派那个女人潜伏在十五年前距离首相之位还很远的林惟中身边,可见这个花娘的等级并不高。对李知安来说她的重性与宫里的陈妃完全没有可比性,死了也就死了。
    让孙伯纶放下一切,冲在前头跟林惟中去斗,新武皇帝好在其中点子布局,为新晋“帝党”扫清去路是为应有之意。
    这些事情,孙伯纶这样的经年老狐狸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不在乎,反而乐得去斗上一场。
    一个被所谓隐门控制了十五年的首宰,你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孔立清?不过是个开门红而已。
    首相之位?孙某人从不觊觎。
    你将茂密紫苏变成枯枝败叶,我不怪你。
    你让苏林藏污纳垢,我不恨你。
    你逼着郑国仁去死,我虽然很生气,但年头过了这么久,这样的事情也就无所谓。
    但你林惟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逼我毁了孙家,不该逼我孙某人变成你的狗!以往的耻辱,孙某人会千倍,百倍的还给你!
    穆烦多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这才是孙伯纶真实的想法,迎着朝阳,他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
    便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人,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孙伯纶已经知道他来了,但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道:“林惟中把那个叫花娘女人杀了?”
    来人嗯了一声:“是,过了一夜,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杀了。”
    “真是一副冷硬心肠啊。”孙伯纶呵呵笑了一声,接着道:“相知相爱十五年的女人,说杀就杀,也只有他林惟中能做的出来。但也不奇怪,他若没有这样冷硬的心肠,当年又怎么会告知丽国帝姬‘我有好根’这样的话?这些年来,对付同为紫苏的战友,他可是毫不留情的。区区一个女人,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来人犹豫片刻,道:“林相也是有苦衷的,他将当年事都与那女人说了,我也在外听到了。林相,其实很为难。”
    “哦?”孙伯纶疑惑,接着了然,然后笑道:“果然不愧是‘宠辱不惊’林巨.根,心黑手狠脸皮厚。坦言当年事,还让人觉得他委屈,这一手老夫耍的不如他圆润,德臣啊……”
    来人赫然便是首相第一心腹张德臣。
    只听孙伯纶继续道:“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紫苏,而老夫这些年下来已然变质,现在的目的却并不纯粹,林惟中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二十多年来你也看清楚了。老夫当年将你安排在他身边的目的,你也应该明白了。其实认真说起来,老夫与他没有什么区别。如今老夫问你一句,你还要跟着老夫吗?”
    张德臣沉默片刻,道:“若早些知道穆相的心思,在下必定是要投靠他的,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相爷的目的虽然不纯,但亦是‘紫苏茂密’中的一环,所以,在下还是选择跟着相爷。”
    孙伯纶呵呵笑道:“棘蛇刘存孝为明远公后人,你其实应该跟着他的。”
    张德臣摇了摇头,道:“他比我厉害,他不需要我……”
    便在这时,一个管事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惊叫道:“相爷,出事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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