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半天叹出口气,推开锦被,盘腿坐下,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棋。”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幅图画,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

    局中人却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掠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是壮阔的河山。

    半局过后,黎子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拈子沉吟,又过了一刻,干脆掷子于案,“今日我才知道,我这百十年来,竟都是在班门弄斧。霜,你是真人不露相。”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盒中。

    “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呢……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力。别说是棋了,便是真山真水的婀娜江河,也不过一刻的快活。

    黎子春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武王抬起眼廉,跟他四目相对。

    “过了新春便是魔尊对决,我可以输,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要它,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个二十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下一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对局品茗,柔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日子?”

    “江山如画,运筹帷幄,不也是快事一椿?”

    玄武将黎子春的话头冷冷截住:“江山虽好,权谋却最是肮脏,我看不出执掌社稷有什么快活?”

    这话一出,黎子春也是一惊,再看玄武王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

    “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了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是。”

    “呵呵,呵呵。”

    黎子春连笑两声,“我苦心经营了百十年,你却暗中推挡了百十年,你我同舟却不共济啊!霜,这江山会咬手吗?你竟如此惧它?”

    玄武王挽住珠帘,墨玉雪肤、两相交映,无比分明。

    “你不明白吗?”

    他吐气如兰,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点媚色,如雪中绽出朵红梅,姿情色艳,于不经意间夺人心魄。

    黎子春也是一阵恍惚,忙定住了心神。

    玄武王长叹一声:“还没拿到江山,已经不明白了,你要有了江山,眼中还会有霜吗?”

    他说着拥过锦被,畏寒似地裹住了自己:“世事最是说破不得,一旦说破,全没了意思。”

    “你那点心思,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何尝真看重过我这个人。你尊的、哄的、宠的,不过是玄武王。可这星点暖意,我也舍不得放,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蓄得一刻是一刻。”

    说者玄武王淡淡笑了,烛火跳荡,将他的笑容煽得凄楚,“你拿个情字拘我,本是为了江山,万万料不到,我会跟江山争宠吧!”

    黎子春闻言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

    玄武王一把攥了他的胳膊,“你要江山,我便给你江山。”

    黎子春“啪”地挥开他的手:“你疯了!”

    “是!”

    玄武王双手抓住珠帘猛地一扯,墨玉乌珠登时滚了一地。

    “我疯了!我我养痈为患二十年,早就疯了!当初我把封了魔物的神壶交给你,可不是疯了吗?容下路数不明的谢清漩、纪凌,可不是疯了吗?”

    黎子春脸上阴暗不定,“你赶谢清漩下山,又把纪凌打入水牢,就是想坏我的事?”

    “是,可笑我抱了万分之一的希冀,一次次地给你留了余地,期盼你回头,你却是越行越远。”

    “子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你若肯收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江山,我也给你江山,你若不肯收手……”

    “不肯收手又如何?”黎子春凤目一扬,“霜,我也是堂堂一派的宗主,你真当我事事都要仰你鼻息吗?我希罕的可不是二十年的河山,也不要四方割据,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江山一统!”

    说话间,他“啪、啪、啪”连击三掌,殿外涌进百十来个执剑持刀的弟子,将锦榻团团围定。

    黎子春指了那些弟子对玄武王道:“玄武派上上下下,已达成共识,废旧立新,就在今夜!”

    玄武王凝视着那些霜刀雪剑,黯然神伤,“子春,你好……竟做到了这一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头?”

    “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回头。”

    黎子春眼波转柔,“霜,我不会为难你……总会给你个干净的了断。”

    玄武王定定望着他,半晌咬住了薄唇,右手一扬。

    黎子春只当他要出招,退了一步,做个守势,冷不防背后架过几柄钢刀,直搁在了他颈间。

    他再看殿中的弟子,将玄武王牢牢护定了,尖刀利剑都指了过来,一个个对着自己怒目相向。

    玄武王步下锦榻,走到黎子春跟前,“我也对设局,子春,你不该逼我。”

    “我真是小看你了。”

    黎子春虽是钢刀架颈,神色却也怡然,逼宫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是清漩一个人在筹措,莫非他向你倒戈了?”

    玄武王微微颔首,“是,你们重返宕拓的那夜,他就来见过我了。”

    黎子春仰天大笑,“谢清漩,你就这么不负子忌的?还躲着干什么?快出来吧!”

    话音未落,殿门外传出三人,正是谢清漩、纪凌和陆寒江。

    谢清漩听到黎子春唤他,便要上前,却被纪凌一把拖住,“这人已是阶下囚,理他作甚?”

    谢清漩摇了摇头,还未开口,黎子春又笑了起来,“王爷,没想到你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摸索着到了黎子春的面前,取下了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双手奉上:“我有负子忌,这总是我的不是。”

    黎子春接过板指,冷笑道:“你欺师灭祖,不算负我吗?”

    “仁字为师、义字为祖,清漩自问,所作所为不负仁义,何来欺师灭祖?”高烧的红烛下,他容色清正,眸子虽是空蒙,直直的对了人,却也一派坦荡。

    黎子春审视着他,老半天叹出口气来:“清漩,子忌为了你连命去丢了,竟抵不过一个为非作歹的纪凌?”

    谢清漩垂下眼帘,“魔物一出,暗华门里免不了血流成河,而我,看不得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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