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萧其臻羞耻地扭过头吁叹:“我受形势所迫做出那种丧身辱行的事,来日该如何面对君上同僚。”
    他本是自厌,怎料柳竹秋会错意,以为这是在埋怨她写的那封劝说信,思忖:“他在此类事上最是循途守辙,不近人欲。失身于那安夫人,虽不至像贞烈女子那般自戕守节,也难免留下阴影。我得设法开导才是。”
    先亲手夹了两块奶酪丹放到他跟前的小碟子,请他品尝。
    萧其臻勉为其难拿起筷子,她趁机说:“大人看汉唐那些和亲的公主如何?”
    萧其臻知她想借喻安慰,住筷说:“公主和亲名正言顺,岂似无媒苟合,浊滥娼淫。”
    柳竹秋嬉笑:“大人莫不是惋惜春光短暂,想做那小阿莫特汗的继父?”
    萧其臻心窍都被怒气堵住了,丢下筷子起身欲走。
    柳竹秋急忙站起来挽留,连连道歉:“我不该乱开玩笑,望大人海涵。”
    她下意识扯住萧其臻袖子,回过神来赶紧撒手。
    萧其臻从头皮到脖根无处不红,恼怒分成两部分,一是怪她任意揶揄。二是怨她不拿自己当回事。
    柳竹秋这边也很冤枉。
    她和萧其臻并无男女情愫,不会嫉妒吃醋。
    再者她对风月一事的态度向来开化,认为情爱乃人之天性,无论男女只要不对人事产生危害,皆可随心所欲。
    何况这世道本未约束男子的贞操,那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还多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呢,萧其臻和安夫人春风一度根本无伤大雅,他如此介意就显得有点矫情了。
    她的目的是消他的块垒,当然不能拿这些心里话给他添堵,耐着性子疏解:“大人说服安夫人驰援安腊塔汗,助其剿灭叛军,使得安腊塔汗接受我方的和谈条件,为朝廷节省了二十万岁币。想当年汉武帝为征服南越,还派安国少季对南越樛太后使美男计呢。可惜安国少季无能,导致计划失败。何似大人圆满完成任务。以我看您不仅无愧朝廷君父,还能功标青史呢。”
    见萧其臻只是叹气,她更卖力劝导:“为人者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可惜那安夫人只恋男色,她若喜欢女子,不消大人出马,我就先代劳了。”
    她一心说服萧其臻以平常心看待“委身”,言辞难免夸张些。
    萧其臻惊愕地看向她,情急教训:“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外说。”
    他已看破柳竹秋与太子的暧昧,怕太子为此怪罪她。
    柳竹秋只当他嫌自己放浪,想起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她不愿接受他的原因就在于他刻板保守,食古不化,既然想让他死心,不如趁此刻披露要点。
    敛笑严肃道:“我当大人是知交好友,眼下聊到这个话题,不妨直抒己见。我一向讨厌女子三从四德,更烦那些贞妇烈女的故事。荒淫无度固不可取,风流快活却未为不可。就拿安夫人的行为来说吧,你看她一眼就能识别男人的优劣,多有眼色。不浪费时间直接将男方掳去做客,多么豪爽。不用暴力逼迫,让男子自愿就范,这叫有风度。期间热情款待,事后慷慨馈赠,可谓仁义。尤为难得的是欢好数日便主动放手,高高兴兴送男方离去,此等潇洒世间几人做得到?依我看她这叫好色有品,纵欲守德,乃天下第一豪放女,我不仅不鄙视,还打心眼里钦佩呢。”
    萧其臻判断不出她这是真话还是气话,挢舌钳口愣住,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紧紧揪住衫摆。
    柳竹秋估计他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在赌气,强势粉碎他的幻觉。
    “大人认识我的时间不短了,但尚未真正全面了解过我。我这个人的是非观并不完全随大流,不仅视程朱理学为糟粕,就是读《论语》、《孟子》、《六经》,看里面夹杂了太多史官、臣下和孔圣一些糊涂弟子的片面论述,并非全是圣人的理论,也只捡自己认可的部分信奉。说我离经叛道,悖逆无礼都无妨,但如果令你感到失望,我并不觉得责任在我,我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以后也绝不会照着他人的喜好过活。”
    她说话时一直儳然自如地看着萧其臻,精密地在他脸上眼中捕捉反感,然而无果。
    他惊慌明显,窘迫强烈,但未露出一丝一毫厌恶失望。
    这不是伪装或压抑,理智告诉萧其臻柳竹秋最后这段话不对,脑海深处又有一种原始的情感在迎合她这些观点,仿佛上古时代初见火焰的野人,于恐惧中蕴藏向往。
    他满腹心事却有口难言,招架不住柳竹秋坦荡荡地凝望,仓促埋头拱一拱手,飞也似地逃走了。
    作者有话说:
    ①飞卫收了一个叫纪昌的人作徒弟。飞卫对纪昌说:“你先要学会盯住一个目标不眨眼,然后才谈得上学射箭。”纪昌回去后就躺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边,用眼睛由下至上注视着梭子来回穿梭。就这样坚持了两年以后,就算锥子尖倒过来碰到纪昌的眼眶,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于是纪昌又去找飞卫。飞卫说:“这样还不够,你还要学会用眼睛去看东西的技巧。要练得能把小的东西看成大的东西,能把细微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来告诉我。”纪昌回去后,用牦牛尾巴的毛把虱子挂在窗户上,自己每天都注视着这只虱子,在十天里,纪昌看见虱子渐渐变大了。这样过了三年以后,在纪昌眼里虱子已经变得像车轮那么大了。再看其他的东西,就好像山丘一样大。于是,纪昌就用箭向那只虱子射去,箭穿过了虱子的中心,悬挂虱子的尾毛也没有断。纪昌赶快去告诉飞卫。飞卫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胸口说:“你已经把射箭的功夫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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