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军心皆是作战成败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匈奴趁关门大开之际冲杀过去,那么胜负尤未可知,遭殃的是中原成千上万无辜百姓亦有可能。
    只是这个世界并无如果。
    军心大乱的匈奴为汉军出关冲杀的气势所摄以及自己心内的各种小心思纷纷折返溃逃,而深埋骨子的弱肉强食心理让他们逃亡起来只顾自身,毫无组织。
    或许当他们再回草原忆及此战,会为错失良机而羞愤万分,然而此刻,他们只想越奔越远。
    被滚滚马流裹挟着朝草原深处奔去的秦慎左右打量,且不说没有发现瞿寒等人身影,就连汉骑也是全无踪迹,挤在身旁的全是策马疾奔的匈奴兵卒。
    被冲散了!
    见此情形无暇更多哀叹,秦慎抽出长剑朝身旁匈奴砍去,希望能够就此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斩落一人便又挤来两个,感受着渐渐流逝的体力,只好收回长剑放下冲杀出去的念头静待开阔地的到来,同时暗暗祈祷千万别被放了冷箭。
    就这样随着马流再往前奔了一程,秦慎发现形势并不如他想的那般乐观。
    尽管周围已经开始渐渐变得开阔,然而这种疾驰下很难斜奔出去又或逆行而回,如果强行如此,恐怕只会落得被身后马匹撞上,得来马死人亡这个结果。
    但是如今视野变阔,再这样继续下去,那么被从慌乱中醒转过来的匈奴发现亦不过是迟早之事。
    两难之间,他只得伏身马背减小目标,调整缰绳以极小的角度斜斜朝前奔去……
    身下马匹似漫长而又似短暂的奔跑,他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阵疲倦和睡意不可抵抗的悄然席来,他心知这是失血过多的反应,他想打起精神,但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在说:睡吧,睡吧……
    睡吧!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明知不能睡去却再也生不起任何抵抗之心,他想就此安静的睡了过去,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可能会回到美好的校园生活,品味世间的快乐时光,享受父母的殷切关怀,然而,在他迷迷糊糊即将昏睡时,一阵喊杀声突然袭入耳内。
    是谁这么吵闹?
    秦慎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旋即猛然惊醒,连忙暗咬舌尖回首看去,只见数百名匈奴正朝他追来,而他也已然只身孤马脱离逃亡大队,见此不由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取弓抽箭朝追来的最前几人射去……
    箭无虚发。
    匈奴见他箭技精准,谁也不愿为此白白丢送性命,是以被射杀数人后其余人马皆不再追到一箭之地,只是紧紧的缀在身后。
    如今对方单身一人,只需待他马匹累倒,到时要抓要杀还不是全由他们决定。
    秦慎看出对方用意,心中暗骂无耻却又无计可施,同时也知再这样下去难逃被擒的命运,于是提起长剑狠刺马臀,希望籍此激发战马潜力将距离拉开。
    只是马匹从开战伊始到现在何曾有过半刻休息,纵然在他痛刺之下奋力奔了几步,却又很快奔速放缓。
    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匈奴看出他马力似乎不支,心中喜悦间大起愚弄之心,就如围猎般嘲弄的呼啸着拉近距离,只待他的马匹倒毙后一拥而上,将他生擒活捉。
    听着身后百般奚落的哨音,秦慎焦急的环顾四周,发现左侧一里开外便是一片山林,顿时毫不犹豫的控马朝山林冲去。
    只要逃入深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他调转马头奔往山林,匈奴自然知他意欲何为,心中一紧连忙打马斜插阻截,更有人担心他就此逃脱而纷纷挽弓射击。
    “拜托了,马兄!”秦慎轻抚马脖,伏身马背躲避着身后接二连三的箭矢。
    战马似乎明白他的心意般奋力向前疾奔,争分夺秒。
    时间就在这凶险万分的追逐中悄然流逝,只待战马冲到山林边缘,秦慎陡然猛勒马缰,突然的急停使得马匹高高抬起前蹄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嘶鸣朝地上倒去。
    趁着马匹立与倒的停滞间隙,秦慎双腿借力一蹬,跃下马背。
    受这一蹬之力,战马再难支撑的轰然摔倒于地。
    百忙中回望已经近在咫尺的匈奴,对陪伴他数月的战马心道一声对不起,秦慎扭头倏然钻进山林,再也来不及取任何物件。
    到嘴的肥肉眼见就要飞走,匈奴如何甘心,连忙下马呈扇形散开往林中包抄而来。
    听着身后追来的步音,秦慎像个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埋首在深山中磕磕绊绊的朝里一直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身后似乎再无任何动静才背倚大树无力的滑坐于地。
    连续不间断的急速奔跑,肺部传来一阵似火山焚烧般的痛苦感觉,难受得让他几欲作呕,气喘吁吁大口吸入的冷空气经过干涩回甜的喉咙,如刀割般带来阵阵刺痛,大脑模糊一片,嗡嗡嗡的似要炸裂一般,他心知这是运动缺氧的短暂后遗症,只得强忍着紧闭干裂的嘴唇,慢慢平息。
    盏茶功夫,当他从这种痛苦中渐渐解脱出来,感受着左臂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他明白再不对伤口做出处理的话,恐怕就算最终未被匈奴擒获,也会失血而亡。
    扭头自受伤以来首次认真打量伤口,却见左臂衣袍在鲜血浸染下与伤口粘在一处很难看个分明,于是用手顺着疼痛处轻捏数下,得来的结果让他心觉庆幸——
    骨头似乎并未受损。
    放下心头大石,忍痛将数度愈合裂开的伤口与衣料完全分开,从靴中掏出匕首割开衣袖,伤口这才呈现眼前。
    利箭透射左臂外侧而过带出丝丝碎肉,两个渗人的血洞因伤口扯动又有血水汩汩而出,流淌不止。
    秦慎不敢迟疑,咬紧牙关发狠用匕首将碎肉割掉,再割下衣袍口手并用的将伤口裹住。
    忙完这一切,他早已是额冒冷汗,浑身发颤,几欲虚脱,然而还未等他缓过劲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草木刮擦动静,屏息凝气探头一瞧,只见三人正朝藏身处搜索过来。
    见状不由心生哀怨,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背靠大树缓缓起身,小心的从后背取下长弓,轻轻抽出三支箭矢,调匀气息倏然从树后转出一气呵成连射三箭。
    两箭正中对方喉部,却有一箭终因手臂乏力颤抖而射偏半分,那人连忙闪身躲在树后,大声疾呼。
    秦慎只好继续提气往山林深处钻去……
    夜。
    深林里树叶蔽天,漆黑一片,笼罩着一股幽深神秘的气氛。
    黑夜的确是甩脱追兵的最好帮手,黑夜却也是敲碎心门的最佳利器,已经很长时间再无匈奴的动静,秦慎相信自己应该已经摆脱了对方,却又被孤寂袭了个猝不及防。
    跨坐结实的树干,背倚厚实的大树,听着远处传来的野兽叫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抚摸着胸口的玉佩,他的心中一片苦涩。
    就在方才,为了恢复体力,他硬逼自己生吞了一些鸡胸。
    这在以前是他从未想过之事,然而为了生存,如今却不得不如此,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数月来的所作所为与他的初心愈行愈远,渐渐变得就连他都不明白这种命运下的不停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如果当初放弃那最后一丝幻想,去到中原寻找刘秀投靠门下,之后的路是否又会因此更为顺畅?
    唉!这些假设,谁又能知道?
    秦慎幽幽一叹,思绪回到今日的点点滴滴,事情最终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也许是他仍然还在活着。
    只不知瞿寒等人如今怎样?而匈奴又是否会重整旗鼓继续返攻?
    思无所得的默默记挂片刻,不禁暗暗苦笑,自己都已经这般模样,再担心他人也是徒然,至于武泉,倘若匈奴真的返攻,就算他现在飞身回去亦终究于事无补。
    抛开诸般鞭长莫及的担忧,心灵空白下孤独趁虚而入填满心房,让他一阵颓丧。
    无奈下只得回想数月来的经历分散注意,他发现自己仿若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拖住前行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不可抗拒。
    他想要找到洞穴,却翻不出长城,他需要身份,却只有从军才不计身份,他希望能一边从军一边寻找洞穴,却发现单凭一己之力就算寻到老死都未必能够找到。
    那么自他选择了从军这条道路,他也就不可避免的在岁月流逝中身陷厮杀,并越陷越深。
    假若自己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过去,又该如何?深埋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想法在黑夜中突然冒出,将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却又不得不直面这个支撑他信念的问题。
    难道就这样顺应时代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思索片刻,他发现就算顺应时代依旧还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再过几年,大魔导师刘秀就要向所谓的穿越者王莽发出挑战,而到了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跟随刘秀?还是帮助王莽来个两穿大战魔导师?
    再或者瓜子板凳矿泉水,坐山见证历史时刻?
    秦慎胡思乱想的琢磨了一会,睡意席卷而来,便摇头抛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告诉自己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然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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