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巡查佣户和收租子时,温初弦常常有机会独身,若她还像以前一样不安分地想要逃跑,随时都有机会跑。
    然她却再没跑过。
    有时候公子接她接得晚了,她还要不依不饶地责怪抱怨,浑然就是一个依赖丈夫的小妇人。
    汐月想,这回夫人是真的死心塌地了。
    本来她一个已嫁的女子,弟弟没了,又不得娘家喜欢,形单影只,就算是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
    天底下焉能找到第二个如公子这般珍惜她的人。
    谢灵玄允温初弦自由出入藏书阁,温初弦近日便常常往藏书阁跑。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看话本,可藏书阁中正经经书多,哪有那么多话本给她消遣。
    温初弦便慢慢转变了阅书的口味,看得久了,连枯燥奥涩的《诗》都能读得津津有味了。
    有时在藏书阁中能遇见二公子谢灵玉,斯人正紧锣密鼓地准备院试,可没温初弦这样闲情逸致,整日温书,忙得连话都顾不得说。
    春景里柳丝舒展,书房附近一色青葱,清幽雅致。
    这才三月里,就有蛱蝶飞来飞去了。
    谢府地气暖,垂丝海棠,总比别处开得要早许多。
    这日汐月和温初弦刚借书回来,途经书房前那处柳荫,温初弦忽然停下脚步,脸色怔怔,像白日里见鬼了一样。
    她忧心如捣,缓缓开口,汐月,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哀嚎?
    汐月一凛,但见周遭花木扶疏,清风洗面,一派静好,却哪里有什么哀嚎声。
    夫人,您别吓奴婢。
    温初弦独自神伤,抿抿唇,又徘徊了一会儿,才说,许是我听错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精神被谢灵玄折磨得出问题了,近来常常能莫名其妙地听见玄哥哥的声音。
    有时她在书房打盹儿,玄哥哥的幻影就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哀求着什么。睁开眼一看,却又空空如也。
    许是这处书房是从前玄哥哥最喜欢的,所有他的魂影才留恋于此,不愿离去吧。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又听见玄哥哥在哀嚎,声音缥缈得很,似从地底下传来,一闪而过。
    可能她因为全哥儿的死伤心过度,真魔怔了。
    汐月扶她回房,一边劝慰道,夫人最近常常熬夜看书,身体疲累,不如尽快回去睡上一觉。
    温初弦自顾自揉着太阳穴,半晌,又冷不防地问,咱们府上,是不是有什么地牢私狱之类的?
    汐月吓了一跳,不知她此问何意,没有。私牢那都是凶恶人家才设的,长公主殿下一向宽仁待下,又怎么会设那种东西?
    温初弦哦了声,面色仍不好看。
    汐月亦有几分生疑,小心翼翼说,夫人,您最近太累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温初弦颓然摆摆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汐月见今日温初弦反常,便琢磨着要不要去禀告公子?
    上次温初弦和那戏子私逃,汐月作为贴身女侍竟没察觉出来,已挨了公子的责骂,现在汐月俨然杯弓蛇影,温初弦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不敢隐瞒不报。
    来见谢灵玄,将今日温初弦疑神疑鬼之事如实说了,谢灵玄沉吟片刻,许是藏书阁那一带风水不好吧,以后你陪夫人去时,绕条路走就是了。
    是。
    长公主正好也在,她对这些邪门怪诞的事一向敬而远之,便插口道,玄儿,若是风水不好,改日为娘就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动几方花木,倒不是什么大事。
    谢灵玉马上就要考院试了,长公主还默念天神保佑呢,可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出差错,让小儿子再次落榜。
    谢灵玄平静说,母亲想找人看就看吧,不过儿子想,看了也无甚用处。文章写得好不好,都靠平日苦功,和风水却没太大关系。
    长公主一想也是,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灵玄缄默片刻,啜了口茶,念起刚才汐月禀告的话,不禁觉得好笑。
    地牢,亏她想得出来。
    当下辞别了长公主,回水云居去看看温初弦。
    夫妻石边上扎了个小秋千,之前因为天气冷一直搁置着,今日倒见温初弦荡在上面瞧着本书,很轻很薄。
    她静处时若一幅淡雅的古画,花钿与斜红,不失明丽。
    可她脸上的神情有那样死,像一滩无澜的古井死水,快要油尽灯枯一般。
    谢灵玄悄然凝视了一会儿,朝她走过去。
    温初弦正在心不在焉地翻书,余光隐约注意到有人靠近,以为是汐月,直到谢灵玄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背后,她才惊觉。
    两个月以来,她已学会藏匿自己的爱恨,委曲求全,在不适当的时候就不显露自己的情绪。对谢灵玄,也维持着面子,不总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谢灵玄从后面轻推她的背,小秋千便荡起来。他一边荡她一边娓娓说,听闻你今日心绪不宁,便来瞧一瞧你,不想你如此自得其乐。
    温初弦无甚感情地道,区区小事,不劳烦夫君过问。
    谢灵玄松松拢住她的肩膀,小秋千便止住。
    我是关怀你,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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