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丢了鼓槌,掀裙跪在兆尹府明镜高悬四个大楷字面前。
    她从袖中掏出诉状,定定说,民妇要告刚刚卸任的当朝右相,谢灵玄。
    空气一时凝固,沈大人和周围的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莫不是个疯妇?
    再定睛一看,不是。
    堂下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谢相的夫人那位得了世间最好姻缘的温初弦温小姐,沈大人认得。
    这是闹哪一出?
    沈大人提醒说,谢夫人,此地乃是兆府尹。
    谢相的人格谁不晓得,是个雅俊蕴藉的君子,宠妻的美名播于天下。
    瞧着这温小姐双目涣散,发丝凌乱,神志多少有些不清了。早闻温小姐患了病,莫不是病入心脑,被侵吞了意识,以至于疯疯癫癫地跑来兆尹府闹事?
    他们的眼神很怪异,已本能把温初弦当成疯子。
    温初弦也不解释,只将自己的诉求重复了一遍。
    民妇有滔天的冤屈,要告谢灵玄杀弟夺妻,囚-禁下毒,罪名皆在诉状之上。
    沈大人接过诉状瞥了一眼,诉状很长很长,血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张雪白的素绢。
    她似真有滔天的冤屈。
    不可思议。
    旁边的官员见状不妙,低声道,大人,此事离奇得很,不如等谢相过来再问问情况吧?
    沈大人沉吟未答。谢灵玄和温初弦恩爱的印象根深蒂固,今日这一遭,无论如何也不像温小姐主动想做出来的,可能真是她失了神志以至于做出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来。
    总不能让温初弦就这么跪在兆府门口,成何体统。
    沈大人令人将她先扶进厢房,好生沏茶伺候着。一切都要等谢灵玄的意思,他才好下决断。
    虽说谢灵玄现已卸任,但这种越级僭越之事他还是不能轻易做,否则很有可能仕途不保。
    温初弦清楚沈大人心里盘算些什么。
    大人,民妇不疯,神志清醒得很。
    她指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冷冷说,还请大人立即受理,秉公审案。否则,民妇就是去告御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大人被这么一威胁,顿时凛然。
    他意识到此事并非简单的夫妻闹变扭,肃然问道,夫人这状纸上写的罪名可有人证、物证否?
    温初弦道,谢家祖坟、城外乱葬岗的两具死尸就是物证,民妇双手的青紫也是物证,民妇自己便是人证。
    沈大人见她意志坚决,抓住她话中字眼,又开始兜圈子,嗯,本官会明察秋毫的。但夫人也自称了是民妇,若相爷并无此罪过,您却以妻告夫、以民告官,污蔑朝廷一品官员,便是极大的罪过。
    即便您真要本府受理,也须得先滚钉板、踏火炭,以证实您确实有通天的冤屈,而非无理取闹。寻常布衣要告朝廷命官也是如此,本府不会因为您是相爷夫人就徇私容情。
    温初弦并无诰命在身,剥去谢灵玄妻子这一层身份,只是个普通的贵女罢了。
    按本朝律法,为人-妻子要告夫君的,无论告不告得成,妻子都要坐牢三栽。更何况谢灵玄并非布衣,而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一品命官。
    沈大人讲了这么多,本待将这女娇娥吓走,没想到温初弦兀立不动,没带一丝怕的。
    她干涩的喉咙吐出两个字,来吧。
    自是滚钉板,踏火炭。
    沈大人深深皱起眉来。
    谢相为何还不来?
    他低声问了句身旁的师爷,师爷战战兢兢道,早、早已派人去请过了,谢相说您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无需顾忌他,他他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不会插手您的公务。
    沈大人捋了捋额前冷汗。
    无需顾忌、秉公审理?
    眼下温初弦不依不饶,难道真让一个意识疯癫的病人去滚钉板不成?
    温初弦一双眸子灼灼盯向沈大人,她知道这些官员相互勾结,即便不是谢灵玄的党羽,也往往恃于谢灵玄的威名。
    此番若告不成谢灵玄,把他激怒了也好,他痛痛快快地了结自己,总好过日夜零敲细碎的折磨。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温初弦到兆尹府击鼓告夫之事不胫而走,闻者大多以为温初弦被鬼上身了,竟翻脸要和自己的亲夫对簿公堂。
    温老爷和何氏乍闻塌天大祸,吓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慌慌张张赶到兆府邸,温老爷连连痛骂,温初弦这不孝的死丫头是要害死温氏全家吗?
    沈大人找温老爷问明情形,温老爷也如堕五里雾中。
    前几日弦儿和贤婿回府,两人还庄敬和美得很。我婿弃官不做,都是因为弦儿病重之故,想要贴身相伴于她他们甚至还约定好了要归隐。我女和我婿夫妻彼此恩爱是毫无疑问的,至于今日她为何忽然写此荒谬的状纸,非要把夫婿送上公堂,我也着实难以索解。
    沈大人一听这话,更加印证了温初弦神志失常之事。
    他来到厢房,对温初弦道,夫人您父亲来了,您先随父亲回府吧。
    温初弦坐在坚硬的石头床板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并不那么容易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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