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仍在不止不休地下着。
    连珠的雨水从檐上落下,滴沥打在阑干。细微的水珠四溅,带着凉意落于手背,提醒着处境的真实。
    初沅眼眸轻眨,凝望着相距寸步的男人。律动的心跳,瞬间在雨声中错乱。
    她在犹豫着靠近,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好像还是以前那个他。
    又好像,有哪里变了。
    瘦了。
    瘦了好多好多。
    初沅用目光轻描着他的清瘦轮廓,下意识地将指尖掐进了手心。
    这时,慢条斯理收好绸伞的男人,也撩起眼皮,似是漫不经心地朝她看来。
    他撑着伞从雨中走来,凉风夹带着雨点濡湿他的衣摆,深绯官服上,是大片大片的斑驳水迹。他的眉眼间仿佛也拢着淡淡水雾,愈发显得眉峰锐利,瞳眸乌黑。
    熟悉,而又陌生。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呼吸一窒,睫羽轻颤着微垂。
    无措地回避着。
    这怯生生的模样,和他梦境中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地,慢慢重合。
    刹那间,有关她的零碎记忆,一幕幕地回溯于眼前。
    而且因为她的近在咫尺,变得尤为清晰。
    他记得五指穿过她发间的柔顺。
    也记得她吐气如兰的呼吸喷洒脖颈,带起的轻微颤栗悸动
    谢言岐不由神情微恍,心脏的跳动牵扯着疼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他有霎时的头晕目眩。
    他闭了闭眼,猝然别开视线。他望着凉亭外面的滂沱大雨,率先打破沉寂,大理寺乃邢狱重地可不是什么,供人游玩的场所。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疏懒,可初沅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冽来。
    忽而风起,吹着雨丝斜斜飘进凉亭。有些微的水迹,冰凉地洒落她的脸颊。似乎也将那些重逢的喜悦,浇灭了大半。
    初沅轻抬眼睫,懵怔地瞧着他。澄澈的眸子睁圆,漾着一层名为惊措的水光。
    世子这是何意?
    从始至终,谢言岐都伫立在凉亭的另一边,飘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侧目望着外面的雨帘,侧脸轮廓锋锐,是她最为陌生的凛然。
    他喉结微动,嗓音里抑着几分低哑,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
    初沅设想过的相逢,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数落。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疏远和冷淡,初沅樱唇微启,眼眸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水雾,你、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说着,她用力地将指尖嵌进手心,用尖锐的疼痛,止住呼之欲出的泪意。
    她绵软的嗓音里带着轻颤,委屈地控诉着。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一抽一抽地疼。
    谢言岐抑着那股试图上涌的腥甜,喉结微动,轻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大雨中的沉默,无疑就是变相的承认。
    初沅深深凝望着他,莹白贝齿在嫣红下唇碾出一行惨白痕迹。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首看她。
    滴沥雨声拉扯着相顾无言的沉默。
    时间变得粘稠,而又漫长。
    初沅提起裙摆,径直向他走去,带着淡淡的清香。
    谢言岐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了一下。
    却又在错身之际,缓慢松开。
    直到这时,他终是侧过头,眸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
    外面的大雨好似瓢泼,初沅还未走出凉亭,斜飞的雨丝便带着潮意,铺洒到裙摆。
    当她走到凉亭前的石阶上,足尖悬空之时。
    天际一道闪电游龙似的划过,随即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山崩海啸般,骇得初沅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失重往前倾去。
    谢言岐的反应快过抉择。
    电光石火间,他横臂揽过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从台阶提到亭中。
    初沅的裙摆随之荡起,宛若盛放一瞬,旋即而又逝去的倾国牡丹。名花合拢凋零之际,她也腾空着落地,被谢言岐稳稳地放在亭中。
    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
    谢言岐握着她的腰肢,任她偎在怀中。身后的飘雨尽数被他挡住,悄无声息地,在他背后的深绯官服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湿痕,漫进凉意些许。
    可身前,却是温香软玉盈了满怀。
    只要他稍一垂首,下颌便会轻擦过她的发顶,闻到那股独属于她的淡淡清香。
    谢言岐不由浑身一僵,手劲卸去,就要松开那把纤腰。
    这时,初沅却是抬起细白手臂,极为熟练地勾住他的脖颈,反倒是攀着他踮起脚,向他凑得更近了些。
    如兰的气息,若即若离,若有似无。
    一呼一吸间,无不牵动着曾经那些旖旎回忆。
    谢言岐眼眸微阖,心弦紧绷,喉结一滚再滚,扶在她腰际的那只手,亦是明眼可见浮现青筋,隐忍地克制着。
    脑海中闪回的片段甜蜜,全都成了束缚心脏的细弦,随着愈发强烈的锐痛,不断变得清晰。
    公子是正人君子。
    世子您会疼惜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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