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被风吹得四周乱倒,雨水已经淹没了庭院。
    谢离被人拉走后,就一直踉跄地走在雨中。眼睛看不见一丝光亮,他感觉自己像被人拖拽着往深不见光的海底下坠,这场大暴雨淋得他简直无法呼吸。他完全搞不清状况,拉着他走的人一声不吭,小小的个子却力道惊人,有着让谢离难以挣脱的力量。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块类似石头的东西,前面拖着人走的那个没注意,而谢离根本无从察觉,膝盖重重撞了上去,他吃痛地沉下身体,整个人倒在水潭中。
    小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谢离知道是小翠,挣扎着想开口的却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除了小翠没有谁了。
    小翠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了,如果谢离不是盲人,此时一定能清楚地看见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伤,以及一张眼睛充血肿胀的脸,她平时没少挨打。
    谢离蹲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腿,小翠掰开了他的手掌,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
    杀人
    谢离心中一惊,他抓住小翠的手臂:你说什么?有人要杀你?
    小翠咿呀了两声,又在谢离手上用力写了两个字。
    我们
    雨水已经将谢离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淋得湿透,他身上的衣服如同千斤重,寒意从每一个毛孔传到他的神经。几乎是同一瞬间,这一个星期在残疾人机构发生的种种无法解释的事情,慢慢涌进他的脑海。
    他用尽全力回想,这几天少了谁的声音。平时集合听讲,身边总有一个先天弱智的男孩在哆哆嗦嗦,谢离突然发现,大概是昨天,这把声音消失了。
    姜恒之前告诉他,这里有一栋不让人进去的白房子,就在教学楼旁边。段烨说,小翠身上很多伤。刘主任说,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强子说,带外人进来肯定有什么企图。
    有些细节一旦串联起来就细思恐极,这所机构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同为残疾人的学员为何处处为难他人?
    谢离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已经不敢往深处想了,当下之急必须先逃出去。
    隐约有声音传到了谢离耳中,他一向对声音比较敏感,听出来是来刘主任和强子那帮人。
    不是说了吗他不能打不能揍,要干干净净送出去!
    妈的捉到小翠那丫头非得把她骨头打八折!竟然通风报信把人弄走了!
    别急,肯定还在机构里,他们跑不出去的
    雨水濡湿了谢离的眼睫,渗入到了眼睛里又顺着泪腺滑落,跟瓢泼的雨水融合在一起。谢离拉着小翠的手示意她蹲下来,他快速地说着:小翠,我们分头走,我听说后院的围墙有一面比较矮的,你先去那里,爬上树跳出去,记得一直跑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小翠不愿意,她重新握紧谢离的手腕,但是马上被谢离甩开了。
    小翠听话,快去!我们两个必须分开走,我知道他们暂时不会杀我,所以我来引开他们。谢离决绝站了起身,声音小得只有小翠听得见:你出去之后找到警察局报警,知道了吗?快走!
    加油!你可以的!这句话谢离是对小翠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不管结果怎样,也要让姜秋姜恒,我的家人知道我的情况任何情况
    声音越来越近了,谢离已经无暇顾及小翠是否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他说完三二一便快速起身走出了草丛,同时他也听到了小翠跟他反方向跑走的声音。
    这机构的庭院很大,有很多绿树草丛作为屏障,他闭上双眼,凭着记忆,双手往前探空走着。雨水已经浸透了谢离全身,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如千斤重。此时积水已经没上他的脚踝,他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但每一步都义无反顾。
    快看,瞎子在那!
    就知道跑不远,一个瞎子能做得了什么。
    裹夹着雨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看来已经被人发现了,这正合谢离的意,他希望小翠赶紧逃出去,不要再回来。
    千万滴雨水带着寒意如同针一样滴在谢离的皮肤,渗透了他的毛孔,又痛又冷。仅仅只是几天前,谢离还和姜秋母子一起吃饭散步,带姜恒去吃冰淇淋,陪姜秋煮饭,有着平凡而美好的生活。现在,却在这狗日的残疾机构里面临生死未知的困局,这也太讽刺不是吗?
    现实好像总爱跟他开玩笑,总是先给他一颗糖又扇他一个巴掌。
    谢离突然想起两年前的夏天,前一晚收到枰南最好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他满心欢喜准备好要迎接全新的高中生活时,第二天醒来却漆黑一片,他问姜秋是不是停电了,姜秋说已经是白天了,于是他用手猛地搓自己的双眼,几乎要搓出血来了,他还是看不见任何光亮。
    还有他五岁时,人生第一次去游乐场,他那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却没想过走出游乐场后就被亲生父母丢在孤儿院门口。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不被命运眷顾,每一次意外来临都不会提前跟他打招呼,而每一次,命运都将他推到悬崖边上,任他被风吹雨打,任他苦苦挣扎。
    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谢离就这样站在雨中,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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