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辰谨看着忽然朝着他声音方向转身的许易扬,将他脸上写着的那两秒的情绪收进心里,第一秒是意外,第二秒是痛惜。
    他狠下心将目光移开,皱着眉望向窗外那群南飞的大雁。
    即使一只雁能够忍受北方的寒冷,还是要顾忌群体里的大多数,大多数的雁儿,都喜好温暖。为了不离群索居,那只可以受寒的雁也只能跟着它所属的雁群往南飞。
    人又和雁差多少呢?特别是,喜好温暖的,正是生你养你的人。
    妈,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求求你,做手术吧。
    第五十二章
    许丽的手术是孔教授亲自做的,很成功。
    出院后,她没有跟郑成安回深城,已经退休的她决定留在穗城。
    她在穗大医学院附近找了个二室一厅的房租着,郑成安要回深城上班,许易扬搬过去跟许丽住。
    直到次年三月郑成安正式退休,才硬是把许丽拉回了深城。
    郑成安和许丽回深城的前一晚,一家四口在那个二室一厅的房子里吃饭,许丽又在催两个孩子找对象,郑辰谨看见郑成安皱了一下眉。
    饭后,郑成安的烟又抽完了,郑辰谨照例陪他下楼买烟。
    一路沉默。
    便利店里,郑辰谨付钱时,本以为郑成安会像从前那样抢在自己前面,可是郑成安却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付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店,走回楼下,郑成安说:抽一根再上去。
    这是这一路来,父子俩第一句话。
    郑辰谨看着郑成安打着了火,点燃了烟。很神奇,吸一口无色无味的空气,通过短短的一丛烟草,再吐出来,竟然是浑浊的气体。
    从无色到浑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被同时从体内带了出来,比如那些烦恼。
    爸,给我一根吧。郑辰谨说。
    郑成安嘴里那根烟头上原本忽明忽暗的火光有一瞬间的停滞。郑成安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递给他。
    别过肺。郑成安提醒。
    郑辰谨自嘲地笑了一下,问:什么是过肺?
    郑辰谨总提醒郑成安别过肺,没想到他原来不知其为何物。郑成安迅速看了一眼郑辰谨,他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二十九岁。
    应该没有的吧。
    他的儿子,怎么就长这么大了,怎么就有这么多烦恼了特别是,这些烦恼还是来自于他自己的父母。
    郑成安收回目光,说:别咽下去。
    郑辰谨猛地吸了一口,一瞬间,一股木炭的涩味充斥着口腔。他听了郑成安的话没有咽下去,但尽管觉得这味道恶心,他却忍着没有吐出来。
    他祈求炭的吸附作用能将那些名为可望不可即的痛苦从他体内掏走,还他一身轻松。
    咳
    还是抵不住这呛人的味道,咳嗽带起一阵飓风,于是郑辰谨一嘴的烟都推搡着挤了出来,熏到眼睛上,眼角就下了几滴雨。
    郑成安看着郑辰谨咳出的眼泪,把他手里那根烟抢过来,在墙上摁灭,说:不能抽就别抽。
    郑辰谨侧过头,随便将那几滴奇怪的眼泪擦在肩头的衣物上,看着在郑成安手里奄奄一息的烟头,竟然随了他的意,没再叛逆地争夺。
    爸。郑辰谨缓缓开口,你们真的这么想我们结婚生子吗?
    郑成安用力地吸了一口,这次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烟竟不知为何带上了夜色的浓稠,仿佛有什么苦难被困在了这层烟雾里。
    郑成安瞥了一眼郑辰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些突如其来的泪。郑成安将烟头摁灭,往单元楼的方向走,沉沉抛下一句话:可能你们也没错吧。
    穗城南站。
    郑辰谨和许易扬将父母送到安检口。许丽不愿离开。
    郑辰谨看了看时间,提醒她再不进去来不及了。但是许丽依然紧紧握着他们俩的手,眼角泛红。
    什么离愁别绪,在现实的隐忧面前,都是枉然。
    走了。郑成安催促她。
    郑辰谨将手从许丽手中抽出来,反手安慰地拍了拍,交待道:妈,回去也要记得按时吃药,注意休息。
    许易扬什么也没说,只是跟郑辰谨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头一直垂着。
    你们许丽蹙着眉,别再走错路了。
    郑辰谨目送父母进了安检,直达他们消失在实现的尽头,他听到身边的许易扬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
    两人一起打车走,郑辰谨甚至没有直接跟许易扬对话,直接对师傅说:先去东华北苑,再去穗大北校区。
    许易扬微微张口,顿了顿,却又把话吞进了肚里。郑辰谨的安排令他有些许讶异,但是稍微想一下,也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很多事情甚至不用问,就能从对方的言语和行为中得到答案。
    答案,是一个人思索不明时故作镇定地给出的谬论,所以才让另一个人在短暂地愣神后苦笑一声。
    郑辰谨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十年了,从大一到现在,每次从高铁站打车到学校都是一样的路线。
    这一路,楼越建越高,绿化越做越好,人烟越来越兴旺。路没变,但路上的光景变了。想要一直坚持的信念,如是,也会被这样那样的飞来横祸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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