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智平见周显阳的手下走了过来,不自觉的伸手再次拉低帽沿,却露出一隻虽然洁白,却又脏污的手臂,重点是,这隻手臂上还部满伤痕。周显阳斥责左右道:「放肆,谁让你们动手的?李局长身边的人,岂能让你们这样无理!」随后又向李子因赔罪道:「手下不懂事,李局长别见怪…。但话说回来,你这个手下有点奇怪,可否,让他脱下帽子,我瞧上一瞧?」李子因此时脑中早就如同刮起一阵龙捲风,将所有思绪吹旋的乱七八糟,心中一直反覆叮嚀自己:「冷静,想想办法!冷静…。」就在李子因心情七上八下之际,看着李子因惊慌失措的表情,周显阳心中有种战胜李子因的优越感,笑道:「李局长为何如此惊慌,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例如…,企图帮助罪犯逃脱…?」王宇峰与伍智平,听到这话,无不腿软,心想这下大势已去…。尤其是王宇峰,莫名淌上这滩混水,下半辈子如果还能活命,大概就只能在牢里待着了。李子因也是万念俱灰,心中还念叨着一个蠢主意:「是否干掉周显阳,然后劫狱…!」
    看李子因没有反应,周显阳慢慢靠近伍智平,并伸手摘下伍智平的帽子,伍智平见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心中想道:「大不了一死!」竟没有了惊惧。随即,周显阳把帽子又带回伍智平头上,说道:「这位兄弟,注意点个人卫生,看你手脏成这样,我差一点以为你是从大牢逃出来的伍智平…。」伍智平听到周显阳如此说,几乎可用「震颤莫名」来形容,这个周显阳抓自己入狱,又一天数次来刑讯逼供,绝不可能不认识自己,难道说,是看在李子因的面子上…。惊疑不定的当然还有王宇峰,但他此时心中更多的是逃出生天的喜悦,差一点就跪下叩谢老天保佑。至于最是惊讶的,却莫过于李子因…。周显阳屏退左右,向李子因说道:「李局长可有时间,我两私下一谈。」若在平常,李子因可能会不想搭理周显阳,觉得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物。但如今,有个严重的把柄在他手中,不得不理会,于是点头说道:「时间当然有,请说。」
    两人走到一间密室,周显阳笑道:「李局长带着伍智平出狱,可是要换回杨湖尘将军的眷属?」李子因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再说谎也无济于事,因此大方的点头承认。周显阳说道:「姚老大的信念是凡事皆可因公废私、以国事为重,这种想法,我不敢说他错,但却很难套用在一般人身上,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李子因问道:「显阳这般感概,莫非你也有相同的问题?」周显阳摇头说:「没有,但我只是有感而发。投身军情系统多年,组织训练我,要成为一个没有七情六慾、没有亲朋好友、没有自我思想的一个人…,我不再是个人,而是一件工具,一件只能为国家所用的工具!」
    李子因感叹道:「既是如此,何不退出?」周显阳苦笑道:「退出?谈何容易…。我既然知道那么多秘密,有些甚至是见不得光的,一但退出,你认为组织会轻易放过我吗?」李子因点头说:「因此,你刚刚没有当面戳破我,是为了要让我向章汉毅、杨湖尘两位面前说些好话,为日后留下一条后路。」周显阳满意的点头,说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正是如此,如果有朝一日我落难了,期望副司令可以保我全家性命安全,高官厚禄自是不敢奢望,只求能苟活于这乱世。」李子因点头说道:「我自然尽力而为。」
    1936年10月16日晚上六点零三分,杨湖尘宅邸热闹喧天,因为他最掛心的妻小们共九人都平安回来了,杨湖尘中心大定,决定设席宴请李子因与纪晴,当然顺道邀请章汉毅、江春泰等人同乐。酒过数巡,杨湖尘伸手搂住李子因的肩膀,说道:「老弟,你先是将我的小老婆与小儿子从瀋阳救出来,然后又从西安党部的人手中救出我其他的老婆孩子,可以说,我全家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大恩到底怎么谢?我是个粗人不懂,只能说我杨湖尘,把我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任你发落了。」说着,摆出把自己的项上人头交给李子因的姿势。李子因摇头,也作出往外推的手势,说道:「你的头又脏又臭,我可不要。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系在你的脖子上,比较实在!」语毕,全屋子里的人一团轰笑。
    眾人酒酣耳热之际,厨房下人再度上菜,李子因看见这一道菜,拍着大腿笑道:「万字扣肉!杨大哥,今天宴席的掌厨,可还是当时瀋阳新宅的那个掌厨?」杨湖尘苦笑道:「当然不是,我们管家说,当时离开瀋阳时,因为无法带上他,所以给他一笔钱,打发他走了。」李子因点头,便取出筷子夹了一口给纪晴,自己也夹上一口,心中颇有感概。上一次品尝这道菜,是杨湖尘瀋阳新居落成,自己与姚龙俊赴宴,那时因为章羽庭新丧,章汉毅与江春泰守孝,便没能参加,时至今日,同一道菜上桌,却颇有人事已非的感觉。
    看着杨湖尘一家团聚、热闹滚滚,章汉毅问道:「湖尘,可有想过,今后你的家人,如何安排?」杨湖尘笑容突然僵住,不解问道:「安排家人?甚么意思?把家人都安置在我身边,不对吗?」李子因摇头道:「杨大哥,姚龙俊大哥的人,都知道你的妻小被西安党部的人扣住,要用他们换回伍智平。如今,他们平安无事的归来,代表什么意思?」杨湖尘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脑门,说道:「对啊,幸好今天宴请的都是自己人。否则走漏消息,可就不妙了。这…汉毅…,你看,怎么办比较好?」章汉毅说道:「送去国外,看是美国、欧洲或日本,等过阵子,再接他们回来。」看着全家和乐的景象,杨湖尘实在不忍心与他们分离,咬着牙说:「要不,我辞官隐居,你看如何?」听到这句话,李子因脑中犹如电流闪过,浑身震颤,暗思道:「辞官隐居…?第一次听杨大哥说出这个想法,难道说歷史课本上的『辞官隐居』一说,才是真的?」江春泰斥之以鼻,说道:「辞官隐居?这个餿主意,连我都觉得行不通。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看,为了你妻小的安危,你还是把她们送到国外为妥。」杨湖尘静心一想,觉得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只好皱眉点头。
    晚餐后,杨湖尘邀请章汉毅、江春泰与李子因到书房密谈。走进书房,李子因却对着一幅掛在墙上的画充满兴趣。杨湖尘见状,戏謔地走到李子因身边,问道:「考考你,你可知道这幅画,是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李子因仔细盯着画看,只见这是一幅山水画,画中有山有水,有瀑布有湖泊。画的左上方题有两句诗,写道「湖灵山青宜养韜,泉清岭秀待洗尘。」李子因背过的唐诗宋词也不少,但却不知道这是出自哪个大家?只能搔着脑袋,尷尬笑道:「小弟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这是哪个名家所画?」
    杨湖尘笑的很是开心,说道:「这哪里是名家所画?是我那小儿子忠祥乱涂鸦的。」李子因吃惊道:「忠祥?令郎今年才十来岁吧!」杨湖尘补充道:「是十三岁!」李子因又问道:「那这首诗呢?」杨湖尘骄傲地说:「也是犬子所作。」李子因伸出拇指,说道:「除了天才二字,我想不出其他形容词。这首诗的第一个字,与最后一个字,合起来不就是老哥你的名子吗?」听到李子因夸讚自家孩子,杨湖尘得意地哈哈大笑,正要开口说些甚么时,一旁的江春泰催促道:「不是说来书房讨论正事吗?你们俩哥们在磨蹭什么?」李子因吐舌道:「有人抗议了,咱们赶紧过去。」
    江春泰见其他三人已坐定位置,有点紧张,又难掩兴奋的说道:「子因,说说看,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李子因说道:「目前计画还只是个模糊概念,有些问题,我今天弄清了,比较好继续往下规划!」杨湖尘点头说:「什么问题?如果连你都不清楚,怎么巴望我们能知道…?」李子因笑道:「不,我的问题,你们肯定比我清楚。我要问的是,有甚么办法,可以让江仁平委员长来西安巡视?」章汉毅说道:「他在电报中多次提及,如果需要他安抚手下情绪、视察指导剿共的进度,他非常乐意支持。」李子因点头:「好,第一步问题解决。」说着,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中,打了个勾,随后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委员长如果来西安视察,他可能带多少部队随行?」李子因问完问题,江春泰与杨湖尘便把头转向章汉毅的方向,好像没他们俩的事似的。章汉毅说道:「一般而言,委员长的安全是由一个叫护卫连的连队负责,人数大约五十人。不过那是在南京,一但到各地巡视,尤其是前线,人数肯定是往上加的,并免像被红军或其他敌人部队突袭!可能会有一个师级的部队,前来支援维安工作。」江春泰惊道:「一个师,那不就是数千人?」李子因手指敲击桌面,脑中暗自盘算着,随后又问:「如果是一个师级的部队,那会是哪一个师?」
    这个问题,让章汉毅思考了好一阵子,说道:「这个问题,比较难答,因为涉及地缘性与委员长对其信任度。我提出几个可能的人选,第一个,江东华,第三师的师长,是委员长的族弟,这个人性格豪爽,但做事比较随性,是比较好应付的一个!第二个,就是姚龙俊,这个人不必介绍,你们肯定比我熟悉,目前南京政府的第一号情报头子,武功很高,办事也严谨,不容易对付。至于第三个可能的人选,是张孝义。但是…,这个人,我比较不熟!」江春泰接口说道:「张孝义?是第七师的张孝义吗?这个人,我还在美国留学时就认识,应该算是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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