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8月中,冬青再没去过Pretender,人人都道,Adam带着色相出击,竟然还是失手了。
    “少来!人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才少来!真当我们是瞎子啊!”
    “别胡闹!真没关系哈!”
    算是说笑,可Adam自己心里听着,又是另一个滋味了。
    萍水相逢,偶然聊天,算不得什么确切的缘分。上回暗示,她拒绝了我。说是有事,保不准是煞有介事。短短半月,酒吧里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来去匆匆再正常不过了。
    他对着灯光擦拭杯子,确认上头没有了水渍斑痕才一一放下。
    调酒师的工作比大家所认为的要多,除了最直观的接单调酒,还需要确认酒水、冰块、水果等储备,以及参与各类食材的采购工作。这还只是基本。在此之外,资深调酒师不仅需要负责协理酒吧内的设备,将饮酒氛围调试到最佳,还要在某些特殊时节策划一场庆典活动,为酒吧造势助兴。即便是这些,都仅仅只是硬性的要求。更多的,还体现在调酒水平之外。
    能不能跟客人聊得欢快?社交话题与知识的储备量是否够大?可不可以适当地开玩笑?能否判断出客人的酒量?听不听得懂客人的言外之意?等等等等,都是他们需要做的。
    种种职能计算下来,调酒师算是场子内的当值小老板。可以说,一个酒吧的评价好坏,与调酒师的水平是完全正相关。
    Adam有样学样,跟着步调来,多点积累总是没坏处的。当然,每个酒吧有自己的规定,Pretender就不提倡把所有担子交付给调酒师。不然那天他也不会被经理拎过去骂一顿了。
    所以啊,严格来说,他希冀着能够上小老板的水平,目前却完完全全够不上小老板的级别,顶多就一主业调酒,顺带以色事人的服务员。好些同事私下里说他这提成拿得不正当,根本就不是凭本事,Adam全当耳旁风听过。
    皮囊这东西呢,主要还是靠遗传,长得好难道能赖我?有钱挣不就好了?他专心地做个奔向台柱的花瓶,卖卖笑,讨讨欢心。来这里玩儿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知道逢场作戏的真谛。即便碰上两叁个执着求索的,透露些弦外之音,也就知难而退了。
    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谎言,说话从来半杯水。别说多,别听多,别信多,距离也就维持得刚刚好。
    他一边清点货架上的酒类剩余情况,一边留意今夜驻场乐队的排练,想要学着专业人员,为今夜的场子增点些许独一无二。低沉的摇滚嗓音好像在咒骂,闷重而阴郁的鼓点更掩盖了这吐字,他听不清那歌词,只听到最后一句在问“幸福在哪里”。那是个无解的问题,许多年后,他才知道,那首歌是窦唯的《高级动物》。
    彼时的Adam不知道这歌的含义在何处,他只知道,今日是周五。而周五的上半夜,整个场子,由他掌控。
    今夜老板策划了一场活动,类似于抽盲盒。大抵现代人都闲得慌,十分享受这种未知感所带来的刺激。入场的顾客都可以写张纸条,填上一些社交基本信息,投入准备好的盲盒箱。男女分成两个箱子,顾客可凭借空瓶子选择再书写一张或是直接抽取,成功配对3人以上后,今夜可以免费获得一份果盘与3瓶啤酒。
    奖励不算丰厚,真金白银算起来,根本没多少,主要还是为了增加互动性。酒吧嘛,热闹起来才有意思。
    下午听见的那首咒骂的歌曲还没上场,此刻耳边都在鼓励相遇鼓励抓紧机会。常常光顾的女客人带着空瓶子过来抽签时,探着身子就凑到Adam身边,问他,这盲盒里有没有你的。Adam不挑明,只说抽到再说。
    女人娇怒着扯了扯下滑的抹胸,伸手准备抽奖。摸索了半天抽出来一张,手机里输入那id,弹出来却是一个相当熟悉的头像……运气可真不好,这么多东西里头抽出来一张同伴的。她叹了叹气,登时将卡片扔在了桌上。
    Adam安抚着她,问她要不要喝点别的,消消火。毕竟只要喝完一瓶就能参与一次抽奖,所以多喝才是硬道理。他主动给她推荐起刚刚配比出来的中式鸡尾酒,女人却抬着下巴指了指入口处。Adam顺着她指引看去,一个纤细而艳丽的人影就穿梭而来。
    “瞧瞧瞧!还看呆了眼呢,Adam,你完蛋咯!”她拎着手包转身而去,冬青刚好补位坐下,狐疑地看看那女人,又抬起小手冲眼前这个业绩达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她笑得明媚,刚刚入座就告诉他,老样子来一杯。Adam不耽搁,迅速给她调好,递到手前,对半月来的忽然失踪不闻不问。
    冬青摸着酒杯闻了一会儿:“果然,一阵子不喝还有点想呢!”她一口喝掉1/3,忽然的冰凉冲上脑袋,冻僵了太阳穴,她眯着眼,眉心都在使劲。Adam抿着嘴,眼神温和,似笑非笑。
    她问他:“我说你们这儿,今天搞活动吗?是干嘛?”
    “简而言之,交友派对。”
    “嗯?怎么玩儿?”
    Adam给她简单介绍了规则,冬青听完,当即要了张纸开始填写信息。左右不过联系方式和兴趣爱好,有想法的很自然地就能接上轨。她两指捏着,故作轻松地扔进盒子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哪位男同志抽到联系她,对着Adam就抱怨:“是不是因为你,我桃花运都被赶走了!”
    “关我什么事?”Adam无辜。
    “你说关你什么事?”
    她努着鼻子,佯装愠怒。旁边的客人过来点酒,Adam只能先去忙活手头上的工作。明天是休息日,今夜又办了场促销的活动,订单当然也就成倍上涨。等他闲下来想看看她要不要加单,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了。
    下班的时候是晚上一点,今夜活动忙碌,他新手上阵处理到这水平,已经相当难得。后半场是大头,主调酒师来了之后,他理所应当地让出了位置。业绩已然达标,提前下班又未尝不可。他换了身最普通的T恤短裤,挎包就从员工出口往外走。
    Pretender的位置不错,正门人流大,偏门往外正对一家大型商场,走过暗长的小巷,灯火通明。他站在路口甩手耸肩,那些年打游戏都没折腾出来的腱鞘炎,怕是要在这里成功上位。他用力地捏了捏虎口位置,试图缓解疼痛。
    准备去扫码一辆单车逃过拥挤路段,却发现,巷外的灯影交汇处站了个人。她过肩的头发在夜风里飞舞着,逆光的笑并不清晰,声音却足够明朗。
    “才一点啊,上半场还没结束呢,你怎么提前下班啦?不会是……翘班吧!”冬青背着手,小步跳跃到他跟前。他想到夏天在学校湖边看到的鱼,碧绿水波里翻腾出来一条金鱼,摇摆着尾,留下涟漪,跟她一样,出其不意。
    Adam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扯着单肩包,若无其事地问她:“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冬青不看他:“我啊,我喝多了,想吹吹风,散散酒气。”
    Adam轻笑道:“就你,那么点也叫喝多了?”
    冬青便嗔过来:“你瞧不起谁呢!”
    “我这应该是瞧得起你吧,一般人可不像你,喝伏特加都不带脸红的。”
    他实话实说,夜间的首都看管不似白日严格,偶有电动车不守章法,从路道穿过。他们正处在巷口位置,却被屋顶的阴影遮挡,算是视线上的死角。人家一个转向过弯,没注意,正好冲着两人行驶过来,冬青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身边带,勉强躲过车身。
    “他娘的!情侣能不能换个地方腻歪!”
    车主自己没遵守规则,骂骂咧咧随风去,冬青没管他,歪头去看Adam身上有没有擦伤。
    Adam说:“没撞到,能有什么伤?要不我自个儿给你划一条?”
    冬青停顿一秒:“你有病?”
    Adam不接,又道:“你不说你喝醉了嘛,怎么身手这么矫健?”
    冬青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好好跟我说话会死?”手还握在他的手腕上,恶作剧地捏了捏腕骨位置的那层皮。Adam拧弯了身子抽出手来,刚想她怎么下手这么狠,就瞧见她身后跑来一个人,只叫了两声,她就一脸局促,转过头去。
    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气喘吁吁:“没,我发现你东西落了,我给你送过来。”
    她客气道:“打个电话不就好了,跑那么远。”
    “反正我也没事。”那人将耳机交还给她,目光瞥了瞥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嗯,冬青……这位是?”
    冬青眼神闪烁,在他打算跟对方打招呼之前,先迈了步子挡住:“朋友,我们俩聊天呢,你还有事吗?”
    见她防备,他便支支吾吾,有些无所适从:“哦……那我先走了,那个……我今天找你没有恶意,你别太往心里去。”
    “嗯。”她点头,他缓步消失在转角。Adam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来这俩人之间有猫腻。他看看冬青,双手插回裤兜里,不像刚才跟她玩闹的状态。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没事儿,那我也先走了哈,太晚了。”说完就去找自行车,冬青迈开两步拦住他。亮晶晶的眼在高挑的路灯下闪烁,她反问:“谁说我没事儿的?我来还债的。”
    Adam挑眉:“哦?欠什么债了?”
    “风流债。”她越过他肩头,指了指小路尽头的那座公园,“我是真的想醒酒,你陪我走走?”
    口气是疑问句,Adam心里却转换成祈使句,还是带着点请求意味的祈使句。
    今天是周五,明天没事,可以老老实实地躺一天。但是炎热的夏天没什么好玩的,到哪儿都是一身汗,便是深夜公园散步也必然如此。他望向那座郁郁葱葱的小公园,夜里骑行的人掠过一阵风,她别了下额边的碎发,而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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