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倒是江南大营,成就了咱们这镇子。”
    听镇长提起江南大营,翎钧不禁多了几分兴趣,笑着应了一句,便继续跟他套起了话儿来,“镇长大人跟江南大营里人,可有熟络的,能说上话儿的?”
    “熟络谈不上,能说上话儿的,还真有!”
    之前受柳轻心妙手,解了折磨他母亲多年的宿疾,镇长一直都想找机会报答,无奈,柳轻心这里什么都不缺,压根儿就没什么需要他出手帮忙的地方,这会儿,突然听翎钧跟自己问起来,“江南大营里有没有熟人”这种能让他有所表现的事儿,他哪还有不赶紧表态的道理?!
    “不知……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见自己表了态,翎钧久久没有说话,镇长不禁一愣,稍稍想了一下,歪着身子,凑近了他旁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跟他问了一句,“先生该不会是……想要江南大营里的兵器罢?”
    “镇长大人多想了,在下只是喜欢好马,听人说,那江南大营里面,有许多上好的俪马,想问问镇长大人,有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帮忙弄几匹出来,价钱好说。”
    镇长的话,翎钧听得明白,他问自己,是不是想要兵器,虽说话的时候,神色紧张神秘,但……却足以证明,这事儿,他是做的到的!
    私卖兵戈,这可是比偷卖军马更罪加一等的严重事情!
    如果……翎钧不敢想,这样的事儿,江南大营里的人,已经做了多久,把拨放配发的兵戈,倒卖出去了多少!
    “先生只是想要几匹马啊!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好说!好说!”
    听翎钧想要的是马匹,不是兵器,镇长不禁露出了轻松神色,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跟他保证,这事儿,包在自己身上,“等过了十五,我带先生直接进江南大营里面去,除了孙将军的爱驹,随先生挑选,看中哪匹牵哪匹,看中几匹牵几匹!”
    “那就多谢镇长大人了,介时,我去挑几匹喜欢的,哦,对了,马匹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
    翎钧原本以为,刚刚抓了一个主将,江南大营里的其他将领会识相的老实下来,却不料,那些人……竟是,竟是还如此胆大妄为!
    看来,真是像姜老将军说的那样,如今的江南大营,已是连骨子里都腐朽坏透了,只抓一两个将领出来,并不足以给所有人震慑,想要收拾干净,就得大刀阔斧,把所有在其中得利的人一起问罪,不讲半分人情,该发配发配,该砍头砍头,该诛九族诛九族,方能还江南大营一片晴天!
    “不谢,不谢,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跟大营里的人熟识了,马匹这种小生意,我是不做的。”
    听翎钧这么说,镇长不禁笑了出来,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随口说出了自己家里的大生意,“我做粮盐生意,咱们这四里八乡的粮食和食盐,八成儿都是由我来供货,江南大营那边,有粮食盈余或短缺的时候,也会来找我,一般是每季的第三天……咳,你瞧我,有事儿没事儿的,跟先生瞎白活什么呢!反正,反正先生只管放心,只是要几匹马这样的小事,他们一准儿会卖我这个面子,也不值当跟我要钱的!”
    “听镇长大人的意思,江南大营那边儿,每季还能有盈余的粮食卖?”
    翎钧自认已经把江南大营的情势想的够不堪,却不料,一根鱼线丢出去,竟是能一下子钓上来三条大鱼!
    私卖军马,偷售兵器,倒卖军粮……
    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是少则几百个人头,多则……
    查,还是不查?
    是毫不留情,还是法不责众?
    这,是一个他得仔细考量,才敢做出决定事情!
    江南大营的兵力,只登记在册的,就有二十多万,要是再加上烧火做饭担水喂马这样的杂工,更是要有二十五万之多,要是再加上这些人的家里人……百万之数,恐怕也是不在话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当真有百万之数的百姓,需要被一并治罪,那真正坐不住的人,大概,该是他父皇,隆庆皇帝才是!
    翎钧相信,若他“先下手为强”,依律治罪江南大营里的兵将,引起兵变或民变,以他父皇的处世习惯,到最后,倒霉的人只可能会是他,用他一人性命,换大明朝安稳,这种“英明”决定,隆庆皇帝一准儿连眼皮都不需要眨一下,就能答应……
    “先生?”
    见翎钧突然就目视前方的发起了呆来,镇长不禁一愣,拧眉唤了他一声,跟他表示出了关切,“先生没事儿罢?”
    “恩?”
    被镇长这么一唤,翎钧才是从沉思里挣脱了出来,两眼无神的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咳,你瞧我,怎说着话儿,就发起呆来了!失礼,失礼!”
    “你这马痴!一听有好马得,就又成了这般模样,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柳轻心正抱了小宝进门,打算让小宝跟镇长拜个年,示好一番,将来方便套话,却不料,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镇长唤翎钧回神儿和翎钧的致歉,忙快走了几步,借着打趣翎钧的“恶癖”,转移了镇长的注意,“要是以后儿子像了你,整天琢磨着往家里买马,咱家这医馆也甭开了,就全改成马厩得了!”
    “我儿子,当然得像我!”
    见到穿了一身红袄红裤的小宝,翎钧先是一愣,继而,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来,跟坐在他旁边的镇长告饶一句,就站起身,张开双臂朝着抱着小宝的柳轻心迎了上去,“来,儿子,来爹爹这里!爹爹抱!你娘个妇道人家,哪能懂咱男人们的欢喜!”
    “啊!”
    小宝向来是个活泼的孩子,对翎钧,自然也不例外,见翎钧朝他伸出了手,顿时便笑呵呵的挥舞着小手向他的所在倾斜过去了身子,求抱。
    “去,去,去,你这小没良心的,寻常里,真是白疼你了!”
    柳轻心一直以为,小宝是她跟哱承恩生的,不知道翎钧才是她家儿子的正牌儿爹爹,所以,虽心里也觉奇怪,为啥她家宝贝儿子越长越像翎钧,却并没当真往这种可能上琢磨,“你个浑人,休教我宝贝儿子学坏!我宝贝儿子将来……将来是要跟我学医术,继承我师父衣钵的!”
    “喜欢马跟学医术,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儿,怎就成了我把儿子教坏呢!”
    面对柳轻心的嗔怒,翎钧抿嘴一笑,背对着镇长,朝柳轻心做出了一个“亲个嘴儿”的姿势,便成功的“解决”了她的不满,“这可是我儿子!得文武兼修,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才行!”
    对柳轻心“摔伤了头”,“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不记得”他们俩的亲密关系这事儿,翎钧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从未打算,要跟她解释或者帮助她想起什么,当然,这跟他想彻底排除掉沈红雪这最大情敌,跟柳轻心重新开始的小私心不无关系,至于……可怜的小宝,这明明是他嫡嫡亲的儿子,咳,他还真就没往多里考虑……
    道长说了,他会是大明朝最长寿,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恩,所以嘛,离他死的日子还远着呢,这种“小事”,只要在他跟他家娘子“百年”之前交代清楚就好了,用不着着急!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你说的倒是轻巧!”
    没明白翎钧真正意图的柳轻心,不自觉的就误会了他说这话的意思,眉头微微一拧,颇有些不放心的看向了被他抱在怀里,高兴的呵呵笑个不停的小宝,“我只盼着……盼着他能一生平顺,安安稳稳的在这小镇里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到老时,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也就……”
    “未来如何,是孩子自己的事,我们虽身为父母,却终不合适替他决定。”
    当着镇长的面儿,翎钧自不合适跟柳轻心过多解释,但只看着她拧眉,什么都不说,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儿,只得干咳一声,强行换了个话题,“轻心,昨儿你跟我说,有好多镇子上的富户使人送来了面粉和肉,足够摆一个月的流水席给家中拮据的人们享用了,是有这么回事罢?”
    “姜嫂仔细算过了,一个月,只多不少。”
    不知翎钧为什么突然跟自己问这话,柳轻心不禁一懵,拧眉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见他眸子明亮,便是猜到,他一准儿是要有什么旁的打算了,忙应承一句,跟他“追问”了上去,“怎么?有什么不妥?”
    “没!我只是突然想到,江南大营那边的兵将们,因为操练和戍守,年都没能回家去过,别说是跟家里人团聚,就是饺子……怕都是没机会能吃上一口的,有点儿……”
    翎钧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用手背蹭了一下儿压根儿就没什么眼泪的眼窝,轻叹了口气,“要是……要是……要是能给他们送一些饺子去,该是能纾解不少他们的思乡情绪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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