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愧疚的心情,帮沐睿拼好了,那封几乎已经可以算是,碎成了纸屑的信,黔国公沐昌祚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起来。
    信由三张宣纸组成。
    上面的字迹,都已因雪水的洇湿,而模糊脱形。
    但仔细辨认,仍能勉强看得出,都说了些什么。
    第一张,是给沐睿的回复。
    剩下两张,一张是指引沐睿去某个地方,跟柳轻心的师父,那位传说中的“仙人”,求延年益寿的药的凭据,只是,那地点,已难以分辨。
    另一张,是要交由,即将被发配西北的沐德丰带走,嘱其入了西北大营后,交给任统帅的姜如柏的嘱托,以人情“迫”其答应,会于之后,对他多加照拂,助其立功成策,早归燕京。
    这两份人情,可以说,任何一份,都是价值不菲。
    足见,于这位准王妃眼里,沐睿的不可替代。
    可现在,眼见到手的“好处”,却因那两个混蛋庶子的胡闹,悉数被毁了去,这可让黔国公沐昌祚,如何能受得了?
    但凡是人,没有哪个,是不盼着自己能长命百岁的。
    可机会这种东西,从来都如白驹过隙,抓不住,便再难追得上了。
    “父亲,父亲莫觉遗憾,待儿子,待儿子再去跟王妃求一求。”
    “王妃宅心仁厚,定会看在儿子孝心的份儿上,再赠儿子一份儿的。”
    沐睿抿了下唇瓣,显然,是对这封信的损坏,颇有些懊恼。
    但很快,他便又对黔国公沐昌祚露出了笑容来,伸手,轻轻的揪了揪他的衣袖,跟他劝慰到。
    “那两个弟弟,也是少不更事,并非有意,父亲莫跟他们生气,气大伤身。”
    “若这府里的小辈,都能像你一样,令为父省心,可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儿!”
    此时的黔国公沐昌祚,可以说是,越看沐睿这儿子,越觉得顺眼,心下里,也是对自己之前数年,对他的冷淡,更多了几分愧疚。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沐睿的肩膀,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种事,哪有一而再,再而三求的呢?”
    “你还是别去了。”
    “去,人家也不会再给。”
    “此事,是为父教子无方所致,说是咎由自取,也是活该,怨不得旁人。”
    然,未及沐睿再说什么,黔国公沐昌祚平妻王氏,就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
    话也未说一句,扬手,便给了沐睿一记耳光,对她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这害人精,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之前,德纯跟了你去围猎,好生生的人去了,回来,就成了一具尸体!”
    “你还不算,还想把其他庶弟害死,你到底,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是那两个小子,跑去跟你告的刁状罢,瑶儿?”
    “此事,可真是你冤枉睿儿了。”
    寻常里,王氏虽是有些刁蛮,却并不至于任性到这般程度。
    黔国公沐昌祚与她执手多年,对她,也算的上了解。
    见她一进了门来,问也不问一句的,就径直对穆睿动了手,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是有人使了坏?
    “告刁状?”
    “阿祚,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便是这么好糊弄的一个人么!”
    听黔国公沐昌祚,为了沐睿,对自己口出责备,王氏顿时就红了眼珠。
    在她想来,这一准儿是沐睿,给她的夫君灌了什么迷魂汤所致。
    “来,瑶儿,你自己看。”
    黔国公沐昌祚知道,在王氏气急懊恼的时候,跟她说道理,是断不可行的。
    便索性,抓了她的手腕,把她引到了那几张,拼凑起来的信纸旁边,指着上面模糊的字迹,跟她说道,“这些,是睿儿拼了脸面不要,去跟那位三皇子妃求来的恩典,本可以帮德丰少遭些罪,快些回燕京来,却被那两个混小子,撕扯成了这个用不得的样子。”
    “我们正在商议,要如何弥补才好,没顾上处置那两个混小子,他们倒是好,恶人先告状的,跑到你那里去撺掇,而你,竟还愿意信他们!”
    黔国公沐昌祚一边说着,一边气的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他是要倚仗王家权势。
    也的确,是喜欢王氏这性子率真地平妻。
    但凡事,都有个度,做人,总不能不讲道理,恩将仇报。
    被自己夫君的话,说的愣了一下,王氏便本能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待通过上面模糊的字迹,看明白了内容,整个人,就都显得有些不好了起来。
    “怎,怎么会这样?”
    “这,这信函,毁成这样,可如何,可如何是好!”
    “睿儿,是我,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你,要不,要不你打回来,看能消气不能?!”
    “王妃那里,你瞧瞧,你瞧瞧还能不能去跟他再求一回这恩典,让她,让她再写一份儿一样的,跟那姜将军,说情的信函,给你弟弟随身带上?”
    “他从小,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
    “西北那么偏僻荒凉,若没个可靠的人照拂,一准儿,一准儿是会没命的呐!”
    快步上前,使双手抓住了沐睿的衣袖,王氏的声音里,已是带出了颤抖。
    为了给沐德丰求情,黔国公沐昌祚,已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隆庆皇帝,却像是铁了心,油盐不进。
    也正是因为,隆庆皇帝的这坚决态度,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对黔国公沐昌祚避而不见,以防,惹祸上身。
    于如今的她而言,沐睿便是那仅剩的一根,能救沐德丰性命的稻草。
    只要他肯答应,没说只是挨个耳光,便是让她挨上一顿鞭子,她也心甘情愿!
    她只有沐德丰一个儿子。
    若是没了,她还活得个什么劲儿!
    “母亲也是牵挂弟弟安危,心神不宁,才遭了旁人欺瞒,哪就至于,说得这般生分。”
    “睿好歹也是个男子,皮糙肉厚,挨个耳光,算得了什么?”
    沐睿笑的温文尔雅。
    声音,更是温柔的令人如沐春风。
    他反手扶了王氏,让其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才转向了桌子上的那一堆,碎纸拼接成的信函,小心翼翼的,将其收整了起来。
    “刚刚,睿正在跟父亲商议,该如何做,才好再去跟王妃求这恩典。”
    “不曾想,话才说了一半儿,母亲就来了。”
    “那位王妃,那位王妃可有什么心悦之物,睿儿?”
    “此事,可是关系你弟弟性命,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多操些心才好!”
    见沐睿半点要跟自己生气的意思也无,王氏才是稍稍安心了些下来。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不争不抢,逆来顺受的,给不知道的人瞧了,一准儿猜不着,他会是个嫡子。
    之前,沐德丰没少欺负他,但瞧他今日所为,却像是,压根儿就没对他心生怨恨。
    如此甚好。
    以后,还是待他好些罢,毕竟。他那讨人嫌的母亲,跟他也算不上亲近。
    若能把他养熟了,将来,她的儿子功成回京,承爵之后,也能多个助理。
    王氏这般想着,看向沐睿的目光,也是本能的,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和。
    “母亲勿需多虑。”
    “睿并未听闻,那位王妃,有什么特别癖好。”
    “况且,以三皇子府和她母族的财力,便当真是,有什么她心悦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虚耗光阴期盼,舍不得购买呢?”
    沐睿的生母,是黔国公沐昌祚的嫡妻。
    于理,他不该称呼王氏为“母亲”。
    但在黔国公府里,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违背的人,大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自不会为了逞口舌之乐,给自己找不必要麻烦。
    一个称呼而已,叫了也不会少块肉,何必执拗?
    “今日晚了,来不及出城。”
    “待明日,睿就去德水轩,跟王妃恳求。”
    说着话儿的功夫,穆瑞已收整好了桌子上的信件残片,将其悉数放进了腰间的皮口袋里。
    他向后退了半步,态度恭敬的,向黔国公沐昌祚和王氏行了个拜别之礼,温言告辞。
    “父亲和母亲稍安勿躁。”
    “睿先回院子去,继续做应承了王妃的物件。”
    “若赶得及,于明日前做好,所求,许会更容易如愿些。”
    听沐睿说,要回去赶制的东西,有利于使那位准王妃答应,再赠信函,王氏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对他有所阻拦?
    “去罢。”
    “只管忙你的去。”
    “有什么需要的,便差人来跟我说,我让人帮你准备。”
    回了院子,走进自己的那处,远不该是个嫡子居住的破旧屋舍,沐睿便收了之前的拘谨神色,躺进了他使人用绳子编的“网兜”床里,一边左右摇晃,一边哼着小曲儿,从自己内衣的里衬里,摸出了柳轻心写给他的信函。
    “也不知,王妃写这封信来,是要给我送什么乐子。”
    沐睿得意的笑着,一手轻抚,自己遭了王氏耳光的那半边儿脸,一手捏了信函旁侧,将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使牙齿咬住封口位置,“哧”的一声,扯开了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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