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柳轻心这份儿上,便是黔国公沐昌祚在这里,也断不好意思,再开口讨要。
    毕竟,自己有求于人,人家之前时候,还曾给过一回。
    是自己不当心,没教训好家中子弟,将人家的好意给毁了去。
    “那就多谢王妃了。”
    沐睿微微颔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浅浅的又喝了一口。
    沉吟片刻,像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看向了坐在他左手边的柳轻心,欲言又止。
    “睿少爷若还有其他事,也只管一并说来,但凡是本妃能帮你做的,定不推拒。”
    主要的事儿说完了,剩下的,无非是沐睿用来打点黔国公府上下关系的所需。
    对这方面的“投资”,柳轻心还是舍得的。
    毕竟,就如今局势而言,沐睿能跟他讨要的,也不过就是饕餮亲制的糕点。
    这种东西,于旁人看来,是面子的象征,重金难求,但对她来说,却不过就是几句吩咐。
    “上次前来,回去时,王妃使人给睿备了一盒糕点。”
    “睿拿它去孝敬了老祖宗,老祖宗非常喜欢。”
    说到这里,沐睿稍稍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瓣,像是犹豫非常,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才不显得自己得寸进尺。
    “但点心,只有一盒,孝敬了老祖宗,便没得孝敬父亲。”
    “父亲公务繁忙,时常熬至深夜,睿想跟王妃求个恩典,烦王妃让厨子,再备两盒点心给睿。”
    “还有,还有这龙井,睿亦想讨一些回去,让父亲尝尝。”
    突然,沐睿深吸了口气,豁出去了般的,闭了双眼,将自己的诉求,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然后,满面赤红的,低垂下了脑袋。
    无论在什么人看来,沐睿的这要求,都是有些过分的。
    即便柳轻心毫不客气的拒绝,也绝不会有人觉得,她为人小气,或做的有什么不妥。
    但柳轻心没有。
    她只是笑了笑,便回转身,落落大方的跟站在她身旁的立夏吩咐了一句。
    “去跟主厨说一声儿,准备两份点心手礼。”
    “还有年前时候,三爷使人给我带回来的龙井,也包一包来。”
    “是,王妃。”
    立夏应了一声,抬头,面色不善的白了一眼,把目光死死的钉在了地面上的沐睿,才撇了撇嘴,转身,往后厨走去,眸子里满是不悦。
    他们家王妃的命令,她是一准儿不能违背的。
    但不能违背,不意味着,做的时候,就要满心欢喜。
    对沐睿,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武勋嫡子,立夏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在她想来,若于武勋府中长大的各府嫡子,都是如沐睿这般模样,那再过上几十年,大明朝的边境,便一准儿会无帅可遣,无将可用。
    沐睿低着头,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但跟他同来的小厮,却是清清楚楚的把立夏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并暗自打算,待回了公府,就将自己的亲眼所见,一五一十的告黔国公沐昌祚知道。
    得了柳轻心的承诺,又将柳轻心使人给他备的点心手礼和龙井,交给了小厮拿着,沐睿临到要出门了,才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此次来,也是给柳轻心带了“礼物”的。
    “上回,答应王妃,要帮王妃制的东西,睿已经做好了。”
    脚步稍停,转身,从袖袋里,取了一只算不上精美的木制盒子。
    沐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其交给了,上前一步来的立夏。
    “技艺不精,做着也有些仓促,盼了王妃不要嫌弃才好。”
    说罢,沐睿微微拱手,对柳轻心行礼拜别。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
    尤其不喜欢,欠他瞧着顺眼的人人情。
    他送出的这小盒子,看着粗糙,对旁人,许一文不值,但对柳轻心和翎钧,却是意义非凡。
    “多谢睿少爷还记得,本妃之前的不情之请。”
    好奇害死猫。
    这道理,柳轻心可谓心若明镜。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自立夏手里接过那小盒子,看也不看的,将其装进了自己的袖带。
    沐睿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蠢到,往这种明打明送出的木盒子里,装些会害她的东西,毕竟,她还有用,至少,在沐睿将黔国公这个爵位收入囊中之前,还有用。
    而如果,他是想让这盒子里的东西公之于众,便没必要,临到要走了,才“突然”想起来,交给她手里,徒惹翎钧的手下人白眼。
    ……
    黔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不久,成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
    算时候,两辆马车,应是在近郊,擦身而过了一下。
    由四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德水轩前堂门口,朱时泽和李渊茹,带了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着了郑重其事的节日盛装,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两日前,朱时泽便遣人送来消息,说会于今日晌午前来访,柳轻心应下了,并特意于前一日,跟饕餮吩咐,给三个孩子,做些好吃的糕点和糖果,着立夏,给三个孩子准备了压岁红包。
    “王妃岁月静好。”
    “王妃岁月静好。”
    朱时泽夫妇,态度恭谨的对柳轻心行礼问安。
    三个孩子,应也是于来之前,自他们的父母那里得知,眼前的这位,乃是救回了他们亲娘的恩人。
    安静的等朱时泽夫妇行过拜礼之后,便由年长的那个带头,齐齐上前,给柳轻心行了跪拜大礼。
    “多谢王妃妙手,救我娘亲性命。”
    “我等愿以余生所能,报王妃今日之恩。”
    已经可以算是个少年的朱应臣,有着麦色的皮肤,这让他像极了李渊茹的精致面容,丝毫不显女气。
    两个比他略小的弟妹,乖顺的跪在他背后,脸上,未露半点儿不甘。
    “快起来,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非天地君亲师不拜。”
    柳轻心笑着向前,将三个孩子从地上,一一扶了起来,顺手从立夏那里取了压岁红包,分发给了他们。
    虽然,朱时泽并未承袭成国公爵位,但他终究是公府嫡子,作为他的孩子,这三个小家伙,本是没必要对她行如此大礼的。
    但他们既是这么做了,那便足以证明,在家时,已得了长辈交代。
    “父亲说,王妃让我和弟弟,来帮王妃碾药。”
    “医药之道,耳闻面授,即可称师。”
    “应臣和弟弟,以大礼拜见师长,并无不妥。”
    “妹妹女子,非如我二人般,非天地君亲师不拜,她以大礼,谢王妃救母之恩,乃孝道教化,与礼法也是相合。”
    朱应臣浅笑起身,好看的眸子微微弯起,宛若出水青莲般干净纯粹,让人只是看着,就觉心生喜悦。
    许是受李渊茹教化有度,他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大家风范,这一点,便是身为他父亲的朱时泽,也难相较。
    跟在他身后的朱应慈,则于长相上,更贴近朱时泽。
    他举止不及朱应臣大方,瞧着,应是个会在与人应对时面露羞涩,甚至手足无措的。
    至于他们两个的妹妹,朱悦知,仍只能算是未历人世冷暖的孩子。
    她有一双明亮的眸子。
    在接下了柳轻心递给她的压岁包之后,开心的差点儿蹦起来。
    “好罢。”
    “你既是这么说,那这礼,我便接下了。”
    柳轻心喜欢好学的孩子。
    尤其是那种,对医道,有浓厚兴趣的。
    她不是那些狭隘医者,手里掐上几个方子,就变得自私贪利起来,恨不能将方子据为己有,甚至,捂一辈子,非自己子孙不传。
    她愿意把自己的本事,教给想学的人研习。
    而且,也从不畏惧,她的学生,会有高过她的天赋,于医学一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嫡子正月不外居。”
    “等出了正月,你便带上这小家伙一起,来三皇子府小住几日。”
    “介时,你若当真有这天赋,又的的确,是想钻研此道的,我便收你当学生。”
    柳轻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帮站在朱应臣身后的朱应慈,整理了一下,因为跪拜而有些褶皱了的衣领,笑着跟朱应臣,说了个可左可右的选择。
    古人崇尚立直。
    素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
    柳轻心不是男子,当然也就不可能,生硬的去搏这身份。
    但她今日,给朱应臣抛出的这橄榄枝,却等于是在承诺,若他们兄弟二人喜欢,自可拜她为师,对医道持之以恒的研习下去,她,也愿意倾力相授,即便相反,他们二人,也仍可凭着今日,她所说的这话,择时拜师,自此,以他的弟子自居,并因此,得三皇子府庇护。
    “那待出了正月,应臣便带上弟弟一起,往三皇子府去,给王妃,行拜师之礼。”
    在家中时候,朱时泽本是跟朱应臣交代,让他设法,认柳轻心当干娘。
    然计划不如变化。
    现如今,柳轻心竟是如此大方的抛出了一个,远胜朱时泽所想,又不失低调含蓄,不会惹旁人瞩目的法子,他,又怎可能拒绝?
    这由师父提出,并建立维系的师徒“谱系”,终究要比上赶子求来“干亲”关系,要实在和靠谱儿的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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