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嫁妆,柳轻心这“当事人”显然是不适合出面的。
    然出于对她的尊重,翎钧特意使立夏,将她安排在了隔壁房间,并“不慎”听全了,他和沈鸿雪谈话的所有内容。
    “天分这东西,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沈鸿雪说的这种商业模式,其实可以被称为超市的雏形。
    这种在未来说见不鲜的东西,放在几百年前,却足令柳轻心这自未来前来的人,忍不住赞叹出声。
    她未曾参与过超市的经营,却深切明晰,它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何种巨变。
    无论是对产出者,还是对采购者。
    “这种铺子,我以前,还真是从没听过。”
    “不过,应该是个颇赚钱的行当才是。”
    屋子里,只剩翎钧和柳轻心,说起话来,自然不用再有所避讳。
    翎钧伸了个懒腰,跳下床,拉着柳轻心的手,在圆桌边儿上坐了,一改之前时的正经八百模样,嬉皮笑脸的,跟她闲聊了起来。
    “若运作妥当,这便是个利国利民的事儿。”
    “只不过,许会因耽误了某些欺行霸市的人牟利,而遭挤兑挑衅。”
    “我已经跟鸿雪说了,让他往这个铺子里,派遣几个懂事的掌柜。”
    “想来,再加上我在燕京的恶名,应是没人敢刁难才是。”
    “只不过,这种铺子,越是经营的好,每日的账目进出,就越是繁杂,以后,你主中馈,怕是少不得,因它操劳。”
    在翎钧的概念里,柳轻心操劳忙碌,便等于是少了时间陪他。
    他不喜欢这样。
    但为了能让柳轻心在燕京站稳脚跟,使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望族,不敢心生害她的打算,他,不得不妥协。
    “只是经营些农家作物。”
    “掰着指头算,也就那么几样儿。”
    “哪就至于,会累着了?”
    “再说,不是还有帐房在么!”
    只看翎钧表情,柳轻心便知他是在纠结什么。
    她笑了一下,然后,便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戳了戳他的眉心。
    “你家娘子,可是铁打的骨头。”
    “天地君亲师不计,怕是,也就只有跟你拜堂成亲这事儿,是能让她心甘情愿双膝触地,恭敬以待的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柳轻心自不例外。
    她此时,当着邻居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亦是等于在告诉他,她心悦他,但这心悦,并非没有底线和原则。
    “好巧。”
    “我也是。”
    若是寻常男子,在听了柳轻心的这话以后,是一准儿会心生不悦的。
    但翎钧没有。
    他笑着伸手,捉住柳轻心戳他眉心的手指,一脸坏笑的送至唇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啄了一下,“既所喜,如出一辙,那往后余生,便劳娘子,多多指点照拂了。”
    ……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鸿雪,是个实干派。
    在跟翎钧商议过之后,他当天下午,就带了自己的父亲沈闻风和三叔沈闻雷,进了燕京城。
    那专司帮人买卖铺子的人,名唤钱三。
    本就因心存试探,在铺子的成交价格上,跟沈鸿雪多报了几百两银子,而有些心虚。
    此时,突然见沈鸿雪等人,径直来家里寻他,而非先前般,使人他约定去茶楼见面,便更是,胸口里打起鼓来。
    “三位爷,请,请上座。”
    帮人买卖商铺,是有好处拿的。
    然,若无特殊情况,买卖一间商铺的好处,自买卖双方处共得的好处,不会超过二十两。
    沈鸿雪出手阔绰,许他买下一间,作为买方的他,给付三十两银子的好处,才是让他觉得,这位少爷,许是个好骗的雏儿,才……
    通常情况下,这种好出身的“少爷”,都要念个面子。
    便是遭了人骗,也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亲自找上门来。
    退一步讲,纵有人当真因付多了“跑腿儿钱”,找上门来,或将此事传扬出去,也没人会闲的无聊乱传。
    可他虚报了铺子价格的这事儿,性质,却不一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钱三咬了下牙,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念头,硬着头皮,凑到了沈鸿雪的近前,堆着一脸的假笑,跟他客套了起来。
    “我这人,不喜与人斤斤计较。”
    “自认,之前给你的‘跑腿儿钱’,放在燕京这块儿地皮上,也没几个更高的。”
    “而你,却在有些事儿上,不跟我说实话。”
    “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出门做生意,总讲究个行事。
    虽然,有些东西,的确存在要价高低,但讨价还价,让所购商铺的价格,合乎行市,却是钱三这些,专司帮人买卖商铺的人,应尽的义务。
    沈鸿雪之前买下的这几间铺子里,有三间,是远高于市价的。
    当然,若无翎钧给他誊抄那张城图,他极可能需等到店铺开张之后,才会发现蹊跷。
    而待那时,他店铺已重新修缮装饰,货物也已经铺齐,便是觉得后悔,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现在,却不一样。
    倘沈鸿雪找上卖家“说道”,钱三这专司帮人买卖商铺的人,从中墨贪了钱的做法,就会露馅。
    但凡是,能在燕京城开铺子的人,哪个背后,没有名门世家扶持?
    便是因生意不济,不想继续做了,也不是钱三这种,寻常出身的人,能招惹得起的。
    轻则名声败坏,丢了饭碗。
    重则……倘遇上计较的,一纸诉状告去衙门,让他下大牢去住上几年,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钱三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他好赌。
    之前墨贪下的钱,早已被他还了赌债。
    便是这雇他买铺子的少爷大方,只让他把钱还了,就肯了事,他也拿不出那许多钱来,填这“窟窿”。
    “少爷,少爷饶命。”
    “小的只是,只是被鬼迷了心窍,小的,小的……”
    听沈鸿雪这么一说,钱三顿时便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忙不迭的给他磕起了头来。
    他没有爹娘,靠吃百家饭长大。
    明明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是既未娶亲,又没手艺,只能靠这种,腆着脸皮就能做的“营生”混口饭吃。
    可燕京城虽大,能供买卖的铺子,却并不多。
    跟他从事相同行当的人,虽不至于说多如牛毛,却也是,个个儿瞪大了眼珠子,寻思着从别人的碗里往外扒食儿。
    倘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下巴微扬,睨了一眼,在地上抖成了筛子的钱三。
    沈鸿雪沉默片刻。
    然后,才叹了口气,丢给了他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来这里之前,他只当这钱三是为了促成交易,没好生帮他还价,并没往他会墨贪银子的这处想。
    可自现在,这钱三的表现来看,他和买家,怕是,都被这钱三当成了冤大头来耍。
    对这种人,他本不欲姑息。
    但转念一想,这是在给柳轻心采买嫁妆,若只因些许银子,就见了红,难免有些不吉利,便干脆作罢。
    “谢,谢少爷宽宏。”
    听沈鸿雪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钱三原本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才是稍稍回落了一些。
    他没敢起身。
    只依旧保持着之前那般匍匐在地姿势,恭敬谨慎的跟沈鸿雪叙话。
    “我给你三天时间。”
    “去给我把铜锣巷口西边的那九间铺子,都谈妥下来。”
    沈鸿雪缓步上前。
    伸手,轻轻地往钱三的肩膀上,拍了三下,并用极轻的声音,跟他补充了一句,“一样的错儿,别再犯第二回,这年头,人命,可不值钱。”
    说罢,沈鸿雪便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事关柳轻心的嫁妆,翎钧没必要骗他。
    所以,这一串儿,因道路拥堵,而行市不利的铺子,应都是各自东家急着出手的“肉里刺”。
    只要那钱三,老老实实做事,不偷奸耍滑。
    三天时间,便足够双方拟定价格。
    当然,矫情的人,在哪里都有。
    但他相信,只消这一排铺子,大部分都成了交,那个别的矫情人,也不敢,再继续矫情下去,以防,那欲把一排铺子都买下来的人,对其从中作梗的做法,生了怒意,甚至,与其成仇。
    毕竟,以燕京的地价,能如此大手笔采买商铺的人,身后,不可能没有足够强硬的庇护。
    商场如战场。
    老人家们,总爱这么说。
    可实际上,真正于商场里竞逐纵横的人明白,这里,远较战场血腥。
    在战场,最大的失利,不过是丢掉性命。
    而在商场里,一招不慎,便有可能是,倾家荡产,累及家族。
    “是,是,少爷。”
    “小的,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沈鸿雪没说,要让他把墨贪的钱吐出来,亦没表示,要在之后的采买中,不付他“跑腿钱儿”。
    钱三稍稍愣了一下,继而,便忙不迭的,朝沈鸿雪离开的方向,磕起了头来。
    这位少爷的警告,说的非常难听,但这也意味着,只要他不要作死的,去碰触这位少爷的底限,这位少爷,便愿意对他之前的过错,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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