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心的回信,让翎钧沉默了很久。
    诈死。
    虽然,这的确不失为一种摆脱麻烦的捷径,但……终究还是他积攒的力量不足所致的,不得不采取的下下之策……
    他是跟柳轻心说过,要帮她安排一个新身份,但“死”这个字,却让他浑身不舒服,即便,在它前面,有一个“诈”字。
    立夏的伤,已在用过柳轻心使翎钧带回来的药后,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她,已经能胜任,照料伤势略重的十五。
    这么一来,初一这“人手”就腾了出来,可以帮冬至处理些三皇子府里的日常杂务。
    此时,他刚从燕京城里出来,给翎钧带了朱时泽的口信。
    “三爷,时泽少爷说,他已与魏国公府的那位少爷取得了联系,拟于明日,跟您在燕京城外见面,希望您早做准备。”
    见翎钧面露不愉,初一也不敢多问,只得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跟他禀报自己去燕京城这一趟,收获的结果。
    “知道了。”
    翎钧头也未抬的应了一声,声音冰冷的,让人本能的心生退避。
    跟在翎钧身边多年,初一也只见过翎钧两度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次,是隆庆皇帝拒绝为孝恪太后正名,更改史官记载的,她已于多年前亡故的谬误。
    一次,是百姓为孝恪太后颂德,自发筹资打制的金树叶,在运输途中遭人劫掠,隆庆皇帝下旨不查。
    “啧,要是王妃在就好了。”
    初一后退半步,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不知道,柳轻心是有什么非常手段,总能在必要时候,让他们家三爷恢复冷静,但之前,有她在的这段日子,却是让他们都把“安乐”日子过成了习惯,以至于现在,再面对他们家三爷的“狗脾气”,他们都已经无法适应了。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德水轩和三皇子府里,没一个不对谋害柳轻心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不管,是出于跟柳轻心的交情,还是因为,咳,其他的因由。
    “你去城里,到黔国公府找沐睿,让他明日,赶在他们之前过来。”
    把手里的信团成一团,丢进火盆,翎钧缓缓抬头,看向了侧身站在他旁边,半步也未挪动的初一,剑眉微拧。
    “愣什么神儿!”
    翎钧的这一吼,把初一震的周身一激灵,忙不迭的跟他答应了一声儿,便脚底抹油,飞也似的逃出了门去。
    翎钧可是个有着“煞星”之名的可怕存在,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傻子,不,咳,是除了他们家王妃之外,只有傻子,才会作死的杵在他身边儿,等着当他的“出气筒”!
    “轻心说了什么?”
    自闻讯赶来燕京,沈鸿雪就在德水轩里住下了。
    这几日,他除偶尔出门,简单打理柳轻心的几间,因陪嫁掌柜遇难,而没人收理的铺子之外,余下的其他光阴,大都会与翎钧共度,而翎钧,也会诸事皆与他有商有量。
    “她希望用诈死作手段,使我们摆脱现在的不利局面。”
    翎钧唇瓣紧抿,对柳轻心提的这种,任什么人看,都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表露了极大不满。
    他最痛恨的,就是躲在女人身后,苟且求安的懦夫,可现在,他却是……
    “危难临前知进退,这可比为了方寸虚名而临渊不避,要聪明的多。”
    安静的听翎钧说完抑郁,沈鸿雪不禁扬唇浅笑。
    他还当,是柳轻心在摄天门的山上过的不顺心,写信来告状,才惹了翎钧这般神色凝重,不曾想,竟是只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儿!
    “你不要因为执拗,而成了被人掐在手里,随意摆布利用的棋子。”
    “须知,逞凶斗狠,披荆余生,终不及岁月静好……罢了,也是我多想,你个皇家人,哪来的岁月静好……”
    劝诫的话说到一半儿,沈鸿雪突然又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翎钧的左肩,“这事儿,还是你们商量着决定罢,毕竟,事关你将来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呵,那些史官,还不是帝王喉舌,有哪个敢……”
    话及此地,翎钧突然愣了一下。
    他拧眉抬头,看向了正一脸戏谑笑容,明显是在等着他往坑里跳的沈鸿雪,心里,顿觉通透明朗了起来。
    在燕京这虎狼盘踞之地,无论是“秀于林”的木,还是“出于岸”的土,都会必然的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他没有在应当的时候,囤积下足够保护自己所爱的力量,身陷进一步山穷水尽的劣势,那便该懂得,人在屋檐下,当低头时且低头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沈鸿雪很聪明。
    在某些时候,甚至比柳轻心也不遑多让。
    这让翎钧本能的生出了一种危机感,确切的说,是得尽快把“生米”,再煮一回“熟饭”,装进自己碗里抱着,才能得稍许安心的惶恐。
    “兹事体大,我再跟她商量商量。”
    翎钧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略有些烦躁的,将拿在手里的信团成了一个纸球,并避之若疫的,将其丢进了旁边的火盆。
    柳轻心现在的身份,是沈鸿雪的堂妹,断无可能跟他成连理的那么一个存在,可若是,她使诈死方式,换了身份,又想起了过往,他,可真未必能跟沈鸿雪,在“某些方面”,有一较之力……
    或许,这只是他小气,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浑念头,可他不想,不愿,亦不敢,以此为注,他不想输,不,应该说是,输不起。
    “不论将来,她是何种身份。”
    “只要你不负她,我便永远都只是她兄长,反之,不论你是何种身份,我都会带她离开,不管她是不是记得起过往,亦不管,你的手里,掐了多少人命,多少手段。”
    沈鸿雪的话,说的极不客气。
    若换成翎钧之外的人听,纵不掀了桌子,也一准儿,没好脸色待他。
    但翎钧,却是在听了沈鸿雪的这一席,几乎可以算是威胁的话之后,蓦地舒缓了神色,少顷,更是缓缓抬头,微笑着跟他应了一声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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