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睿的话,让翎钧有些不知所措。
    诚如沐睿所说,现在的他,境遇虽是比当年的隆庆皇帝好了不少,却仍不可免的需要,在一些无法对抗的时候,对某些人低头。
    是的,某些人。
    当年,如今的隆庆皇帝曾乖巧的对自己的父皇低头,将他的母妃李氏送去山上出家,把他送到西北大营,给姜如柏当儿子养着。
    难不成,到了他这里,也需如此?
    虽然,摄天门比他母妃李氏出家的那处小庙,吃喝住用都随心所欲,虽然,小宝可以在自己的母亲身边长大,但……从根本上讲,这两者,又有什么不同?
    柳轻心有她的骄傲,不可能像他母妃李氏一样,忍辱负重半生,只为能守在他薄情的父皇身侧,他也有他的执着,不可能舍得让她委屈成……罢了,她那般恣意洒脱的一个女子,怕是等不到什么人给他委屈,就该舍了他,带着他们的孩子天涯海角的远走高飞去了……
    “翎钧。”
    沐睿鲜少称呼翎钧的名字。
    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嬉笑着学旁人一样,唤他“三殿下”或“三爷”。
    “许多年之前,我就曾跟你说过,沐睿,可以为你效死。”
    “如今,将来,哪怕沧海桑田,只要沐睿还有一口气在,这许诺,就总也不会变。”
    “只是彼时,你还太小,并不记得罢了。”
    说到这里,沐睿稍稍停顿了一下,因为身子虚弱,连喘气都有些费力,“沐昌祚已经答应,倾黔国公府之力,给你支持,西北那边,我也已经遣人,在陆续渗透。”
    “时泽忠义,定不会负你,但成国公府里的那些妖魔鬼怪,怎也得再折腾些日子。”
    “德平伯府,我种了两颗种子,将来,这两颗种子破土而出,便会为了活命,悉数成为你手中利刃。”
    “至于,徐维康……”
    提到徐维康,沐睿的眉,稍稍拧紧了一下,少顷,才面露苦恼的跟翎钧说道,“之前,咱们已经做了那许多准备,把她的过往,该捏造的捏造,该抹去的抹去,他遍寻不到线索,应该能信,她与语嫣不是同一个人了吧?”
    沐睿突然说出这么一截,与谁都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让翎钧懵了一下。
    “你不要胡闹瞎说。”
    “她们,当然不是同一个人。”
    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火盆,干燥的让人嗓子不适。
    翎钧不舒服的清了清嗓子,纠正沐睿的说法,却发现,他正一副得逞的坏笑,在盯着自己瞧,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其,这反常的人,还是沐睿!
    “此话,到此处便止了。”
    “事关她名节,以后,不可再说。”
    门外,传来了徐维康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然后,便有一抹浅绿,入了屋门。
    而见此时,躺在床上的沐睿,早是一改之前坏笑,一副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剁下来的悔恨模样。
    “你若真心待她,不使她遭侮辱委屈,我自不会当那毁她喜悦的恶人。”
    “但你若不守许诺,让她处境尴尬,受人欺凌,我却也不介意,给那孩子换个爹爹。”
    说到此处,徐维康瞪了翎钧一眼,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的沐睿,“当年,多谢你对她伸出援手,此番恩德,日后,我定竭尽所能报偿。”
    “报偿,倒也不必。”
    能让徐维康将“恩德”二字诉之于口的事儿,定只会与那让他荒唐数年的女子有关,而与“当年”相关的,自只会有救那女子出危难一项。
    坊间传闻,多年之前,魏国公遭人说服,欲使两庶子毁去一女子清白,促嫡子与成国公府联姻,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女子背景强横,逃出后归来报仇,使剑将那魏国公府嫡子捅成了个筛子,两府联姻做罢,那魏国公府嫡子,亦因伤病成了个废物。
    魏国公府,只有一个嫡子,那嫡子,名唤徐维康,而在那之后,传说出身黔国公府的“白衣神将”,也再未出现过。。
    “这些年,她也曾救过我数次,昔年之事,早已扯平。”
    沐睿从不是个正人君子。
    这种便于他日后行事的感激,纵不是他做的,也并不耽误他坦然接受。
    想来,该是柳轻心之前偶然提起,曾于年幼之时得他援手的话,被无心之人传到了徐维康耳中,又引起了他的妄测所致。
    “她救你,是你们的交情,我给你报偿,是我昔年亏欠,两事,并无冲突。”
    徐维康缓步行至沐睿床前,在顾九歌让出的凳子上坐了,抬头,与他对视,“这些年,你把一些事掩藏的很好,几乎瞒过了所有人,但世无不透风之墙,一些不那么干净的手段,终究不是无迹可寻。”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但又有些时候,会觉得那只是我的错觉。”
    “你能瞧出,我做的一些事存了疏漏,为何却想不懂,昔年之事,是某个人的阴谋?”
    沐睿没躲开徐维康的注视,他不动如山的躺着,眉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戏谑,“这世上,哪就有那许多巧合,是要将人逼至绝路,又突然毫无预兆,就可柳暗花明的……”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亦或是,心有执念,便易利令智昏。”
    与沐睿对视了一会儿,见他只是促狭的瞧着他笑,没有要心虚的躲开自己目光,徐维康便是对之前听到的话,更多了几分深信不疑,“就像你,能看懂我是遭了人坑害利用,却发现不了自己做的一些事,禁不起推敲。”
    说着话的工夫,徐维康发现了翎钧之前摆在沐睿床头的那些白瓷小瓶,细数去,竟有七瓶之多,想着之前,翎钧只转交了一瓶给自己,脸色顿时一暗,心里也有些堵得喘不过气来。
    数年相别,他在她心里的紧要,竟是比沐睿这家伙,都差了这许多,可见当年,她该是当真恨他恨得厉害了……然纵是如此,她也没当真如他想的一般,使剑把他戳成个筛子,只是他……只是他在这么多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她当成个心狠之人妄测……
    如果……呵,这世上,哪来的这许多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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