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起拜别沐睿,便径直吩咐下人从马车前解了一匹马下来,先一步策马回城。
    沐睿说的没错。
    他不该忘了,自己是个武勋。
    就算他现在履得是文职,也断不该舍了自己武勋的尊贵身份,与一群只会对帝王以死相逼的谏臣同流合污。
    德平伯李铭是个善使阴谋的人,手段卑劣,令人不齿,但却从没有人会拿他与那些文臣比较,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握了东北大营兵权。
    “多亏阿睿,一语惊醒我这梦中人。”
    “这些年,我竟这般荒唐!”
    李岚起自嘲地笑着,久未抓握缰绳的手被磨得有些疼,却对这粗糙的触感,不自觉的生了喜悦和向往。
    现在的他,只想以最快速度回德平伯府,见到段氏,跟她告诉自己的打算。
    他是个武勋。
    不该同懦夫般不分是非的讨好长辈,盼着能得其喜悦,被施舍些散碎宠爱。
    他要外出立府,凭自己本事,为他们的孩子,撑起一片天来!
    一骑绝尘。
    冬天日短,李岚起快马加鞭,至日暮时候,便到了德平伯府门口。
    他没如寻常般,亲切的与迎上来的管家小厮闲聊,而是径直把缰绳一丢,就快步进了府门,直奔德平伯李铭的书房而去。
    翎钧交待他的事,需要办好。
    他既已投其门下,便不该再犹豫纠结,总想着给自己留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后路。
    李岚起到的时候,德平伯李铭正在读一卷兵书,他的手里,一如既往的盘玩着那个百财童子的小像。
    “君子之仪,言端行徐。”
    “岚起我儿,这般匆匆忙忙的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德平伯李铭头也未抬,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李岚起,只是条会对主人摇尾乞怜的狗,根本不配得他尊重。
    “回父亲的话,岚起是个武勋,与那也只会寻死觅活的君子们毫无瓜葛,自无必要,自贬身份的去守他们的规矩。”
    李岚起恭敬而不失风度的,对德平伯李铭行了个从军之人才会用的抱拳礼,言辞铿锵,一改往日唯诺姿态。
    “哦?”
    李岚起的做法,显然让德平伯李铭有些意外。
    他稍稍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这个因天赋不济,只能在朝中领了个文职的儿子,眸子里,是少见的玩味之色。
    “我儿觉得,自己也能算个武勋?”
    德平伯李铭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兵书,继续盘完着那尊百财童子小像,抬起了头来,“武勋,可是要凭自己本事,于朝中策勋立足的。”
    “岚起天赋不及兄长,果断犹逊幼弟,又多年堕落于谏臣之中,言行举止,确无半分武勋风采。”
    “然蒙父亲赐血脉于筋骨,言传身教于寻常,弃武勋之傲,拾文臣之粟,便是不孝。”
    “今日,幸得黔国公府的睿世子点破迷雾,方知昔日荒唐,故前来向父亲请罚。”
    李岚起下颌微收,眸光如炬,挺直的脊梁,的确较之前的唯诺瑟缩,更得德平伯李铭满意。
    “这般说来,倒是我德平伯府,欠了黔国公府一个人情。”
    之前,因黔国公沐昌祚宠妾灭妻,一直对沐睿这儿子排斥的厉害,以致他到了现在年纪,还没得隆庆皇帝赏一个世子的身份。
    但瞧近两日发生的事儿,应是距黔国公去给他求这个封赐,已经不远了。
    说罢,德平伯李铭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看向了李岚起这让他顺眼了许多的儿子,“虎跃糊涂,在这时候给府里惹麻烦上身,我会罚他。”
    “你此去三殿下那里,可有带三殿下的吩咐回来?”
    提到翎钧的时候,德平伯李铭的眸子,不自然的闪了一下。
    他自诩,从未低估过什么人。
    但在翎钧身上,却实实在在的栽了跟头。
    而且,直到今日,他仍想不通透,自己到底是栽在了翎钧手上,还是栽在了那尚未过门的三皇子妃身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可不信,一个她那样的女人,会只因为一场劫婚车的闹剧,就此烟消云散了!
    “三爷说,他很不高兴。”
    对德平伯李铭的问询,李岚起如实告知,没有解释,也没将他彼时口气,做任何更改。
    “看来,我得为那蠢东西,付出些代价才行。”
    德平伯李铭点了点头,越发觉得,李岚起这儿子,今日瞧着格外顺眼,“你且回去换身衣裳,再跟你嫡妻说一声儿,今晚,要陪为父用膳议事,得晚些回去。”
    “是。”
    李岚起简短的应了一声,又朝德平伯李铭行了个抱拳礼,便转身出了书房。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数年,是对德平伯李铭有什么误解。
    就像沐睿说的,他的父亲,确是个善使手段的人,在很多时候,都像是毫无底线,甚至喜怒无常,但归根结底,他仍是个纯粹的武勋。
    武勋,总有武勋的骄傲和执拗,这一点,自大明开国之初,就已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除非,一脉断绝。
    “总算有一个,是能挺直脊梁跟我说话的了。”
    “不错。”
    书房里,德平伯李铭突然笑了。
    他安静地盘玩着手里的百财童子小像,眸子里,是从不现于人前的温柔,“阿兰,你说,咱们的儿子,何时才能像这孩子一样,有与我对视的骨气?”
    夕阳自窗外涌入,小像泛着柔和的米黄色微光,仿佛,是能听懂德平伯李铭的嗟叹。
    “三殿下,果然是个天命所归之人罢?”
    “那老头儿说的没错,我不该逆天而行,肖想自己不该得的殊荣。”
    “人有福禄寿,每每作孽,都会折去一些,只是不知,我这丧心病狂之徒,何时才能折尽阳寿,与你重聚?”
    叩叩叩——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
    德平伯李铭敛了仪容,口气平淡的对门外问了一句,“何事?”
    “主子,门外有个男子求见,瞧身形,不似出身中原。”
    有资格唤德平伯李铭“主子”的,只有他的几个亲信,来人,显然也是其中之一,“老奴依旧例,跟他说主子不在府中,他留下了一块牌子,说待主子回来了,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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