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宁晏跌坐在圈椅里,直到他离开许久,堪堪回神。
    他这意思是不离了?
    宁晏仿佛被人重重地拧起,又轻轻放了下来,一时手足无措。
    荣嬷嬷却喜滋滋地冲进来,抱住了她,“我的祖宗,世子爷这是舍不得您呢。”
    宁晏怔了了下,她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燕翎是舍不得自己,大抵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下了他脸面又潇洒地离开。
    其实,也算不得潇洒...
    好端端地谁乐意和离?
    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总归步履维艰,再者,宁家会不会放过她还难说。
    燕翎这厢冒着风雨回了书房,扶着桌案深吸气。
    不可能不銥嬅怒的。
    她总将他往坏里想。
    也大抵猜到他这样的性子,会令她不安,以至生出离开的念头,心里却恼得不是零星半点。
    她就没想过争取吗,说几句软话不成?
    遇了挫折,说丢开就能丢开。
    可见真没把他当回事。
    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五陵少年,五陵少年。
    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护得住她?
    燕翎的脸色比那阴沉沉的天还难看,抬手将湿了的衣裳给解开,扔去一旁,迎着云卓战战兢兢的目光,吩咐道,
    “将我的衣裳,日常用的物件,全部送去明熙堂。”
    云卓悬着三日的心总算落定,眸色雪亮,点头若捣蒜,
    “小的这就送去!”
    寒风从窗户缝里灌了进来,吹拂她红扑扑的双颊,宁晏枯坐在明间许久没动,摸了摸下颌,被他捏得有些生疼。
    燕翎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心里还有几分不踏实。
    担心他反悔。
    直到两刻钟后,云卓带着两名小厮,亲自抬着燕翎的日常用物过来,她还有些傻眼,
    “云卓,这是怎么回事?”
    云卓笑得合不拢嘴,“主子诶,世子爷吩咐小的将书房的东西都送来明熙堂,说是往后都宿在后院。”
    宁晏不由怔忡,旋即白皙的俏脸在一瞬间胀到通红,堪堪站在门口,看着下人忙忙碌碌,刚刚还沉闷的院子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心中石头落了地,饿感袭来,宁晏着人将饭菜温热,又问云卓燕翎吃了没,云卓说陈管家吩咐人给燕翎备了菜,就在书房用着呢,宁晏放心下来,自个儿踏实吃饭。
    荣嬷嬷当即吩咐婢子婆子,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箱笼,全部放归原位,又匆忙放了热水,将宁晏往浴室里推,
    “您好生准备着,爷夜里过来,您可再也不能矜持了....”
    宁晏又羞又躁,“瞧您说的什么话。”
    荣嬷嬷闷出一声笑,利索地收拾嫁妆去了。
    如月在浴桶里洒了一篮玫瑰花瓣,宁晏怕外头忙不过来,让她出去帮忙,自个儿躺在浴桶里,慢条斯理撩着水花,悬了三日的心骤然松懈下来,疲惫涌现,念着外头怕还未收拾好,索性不急,靠在浴桶边沿闭目养神。
    这时外头响起如月拔高的嗓音,
    “给世子爷请安。”
    宁晏吓得坐直了身子。
    来的这么早?
    燕翎信步跨进门槛,瞥见下人将空荡的博古架又塞得满满当当的,脸色好看了些,也没管宁晏在哪儿,径直就往浴室来,他身上不舒服,想快些洗干净。
    燕翎步子迈得快,绕过屏风进来了。
    安静的浴室忽然传来咚咚的一声响。
    他募的抬眸。
    明熙堂的浴室极大,外面有屏风做挡,里面还有一个两扇的隔架,平日里用来搭衣裳用,此刻风吹裳动,昏黄的灯芒将那柔软的身影投落在薄薄的衣纱上。
    灵动曼妙。
    燕翎看着那道影子良久,沉默不语。
    宁晏窸窸窣窣给自己擦干净,裹着件月白的宽衫,匆匆将带子系好出来了。
    探头已瞧见燕翎立在屏风边上,面色因背光而晦暗不明,他双腿匀称修长,腰背挺直,浑身蕴育着一种风霜磨砺亦褪不去的力量美感。
    宁晏心里七上八下的,装作没事人一样,朝他露出腼腆的笑,
    “您要沐浴吗,我这就备水。”
    她面容被水蒸过,双颊渗出一层粉嫩嫩的红,明艳又夺目。
    燕翎看着她,这回视线没有挪开,甚至带着几分逡巡的意味,嗯了一声。
    宁晏被他瞧得不自在,朝外唤了一声,荣嬷嬷手脚利索,头也不敢抬地带着人提了热水进来,浴室里本有两个浴桶,连忙倒了热腾腾的水进去,又鱼贯而出,这厢宁晏已替他备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燕翎走到隔架前,一边退外衫,又侧眸看了她一眼,雪白的玉足踩在木板,如亭亭玉立的茭荷,这样的天气必定是冷着的,他进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她。
    “这里不用你伺候,去穿衣裳。”语气比先前要好一些。
    宁晏也着实有些冷,拽着衣领弯下腰,将脚心的水擦干净,垫着脚尖,如蹁跹的蝴蝶,轻盈踩到了镂空过水的褥垫上,再趿着绣花鞋出去了。
    燕翎这回沐浴时间比较长,出来时,中衣衣领微敞,胸膛还淌着水渍,头发也只是半干,眉宇里的冷色并未褪去,不过比起下午,脸上没有那股紧绷的劲儿。
    幸在宁晏早有准备,如上回那样替他将发绞干,烘干。
    二人离得很近,闻得到她身上的玫瑰花香。
    燕翎撑额闭目养神,心头的疲惫涌上来,却是道,“你坐,我有话问你。”
    宁晏心头一慌,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过她,连忙松开他的发冠,退开两步,目光不期与他撞上,他缓缓睁开眼,分明刚刚沐浴过,眼眸却没沾染半点热气,反而是一片肃整,只是胸襟却散开一些,可清晰看到他流畅又有力量的锁骨线条,姿势也稍显随意,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散漫与慵懒。
    宁晏隔着一张高几,陪他坐了下来,“您问。”
    她换了一件桃水红的薄褙,衣裳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几乎将她姣好的身形展现无遗,这是荣嬷嬷特意寻出来压箱底的衣裙,原本是洞房那夜沐浴后穿的,只是没用的上,今夜无论如何哄着宁晏穿上了。
    燕翎凝睇她,只觉今夜的她装扮与往日不同,她本就生得明媚,配上这身衣裳,过于妖艳了,就像含着朝露盛放的海棠。
    回想她那句“我喜欢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心里不可能不介意,
    “你如实回答我,你心里是不是有人?”
    宁晏脑子跟被雷轰了一下似的,诧异看着他,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心里怎么会有人?您为什么这么问?”
    话落意识到什么,生生住了嘴,白皙的小脸躁得通红。
    燕翎眼神凉凉看着她。
    宁晏深吸一口气,明白他还在介意那句话,若不说清楚,以后都成心里的疙瘩,便正色道,
    “世子爷,那只是糊口乱诹的混账话罢了,您千万别信,我心里若有人,根本不可能嫁给你,宁家威胁不了我什么,我也不是那种为了权势出卖自己感情的人。”
    燕翎也大抵猜到她是酒后胡言乱语,她亲口解释了,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明明白白的,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心中那点褶皱总归被抚平。
    只是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她说心里没有人,那就是....也没有他。
    他停顿了片刻,又问,“和离是你的意思,还是淳安的主意?”
    宁晏苦笑,悻悻道,“您误会了,我害您丢了那么大脸面,心中愧疚难当,那夜,您脸色那般难看,我怕您会休了我,淳安公主她也是关心则乱,哪能真想让我们和离....”
    燕翎被这话给气笑,“你以为我在乎那点风言风语,恼羞成怒休妻?”
    想到她本意并非要离开,心中总算好受多了。
    宁晏不好意思垂下眸。
    燕翎至今不与她圆房,让她有什么底气以为他可以饶过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烛火呲呲的声响。
    一段时日未住,墙角的银镀金香炉里熏了一段梨花香,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燕翎捏着茶盏一口灌了下去,逼着自己将怒火压下,
    终归是他的错,没有好好对她,让她对这段婚姻没有半点信心。
    宁晏等了半晌,不见燕翎继续,便问,
    “世子爷,您若是没有疑虑了,我可否问您一个事。”
    燕翎视线移过去,眼神微挑,示意她问。
    宁晏眼波盈盈看着他,“这件事算过去了吗?您以后会不会揪着不放?”
    她就想讨他一个准话,燕翎是信守承诺之人,只要他应下,以后便可拿这话搪塞他,省得他动不动拿出来鞭笞一番。
    燕翎一眼将她心思看透,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被她给挑了起来,眼神到了逼人的地步,
    “你说呢,若整日有人在我耳边嚷嚷什么五陵年少,你让我怎么办?”
    宁晏泄气了,绝望地往圈椅里一挪,抱着膝盖陷在里头,小声嘀咕,“那您想怎么办嘛?”
    燕翎见她小脸垮起,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的气忽然就顺了,担心这小乌龟又缩回去,一字一句道,
    “宁晏,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意思,好好过日子。”
    扔下这话,燕翎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宁晏彻底松了一口气,燕翎气归气,好像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唤来丫鬟将炭盆收出去,吹灭了桌案的灯烛,不紧不慢上了塌。
    大红鸳鸯帘帐被放下,床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宁晏一面轻轻钻入被褥,一面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燕翎躺在那里,也没盖被子,双手枕着后脑勺,看样子还没睡,她也没吱声,慢吞吞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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