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枝见状拉着姜弥道,“那日许多人在呢,总不好同你细说,况且他来去无踪的,我都不知是不是幻觉,叫我神游太虚了一番呢。”
    姜弥轻叹,“他……走了快大半年了,母亲提起给我议亲之事,我总也没个想头,只说再过些时日,也不知可还会遇到一个他那般的人。”
    郁华枝了然,姐妹又想起了沈云疆,说来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仔细回忆他了,记忆中沈云疆的脸竟已模糊了些许,倒是让郁华枝一惊。
    “是啊,不觉已经半年,有时候总觉得他还一直守着北疆,只是如今北疆已不在……”
    二人在马车旁正出神,眼前便闪过一片鸦青色衣袍,马上之人疾驰而过,并未看清真容,便听马蹄声渐远,光看着这人挺拔宽阔的背影便觉此人不凡,路旁的几盏灯随风摇曳,郁晏欢总觉得有种熟悉之感,却没个头绪。
    待回过神来两人便告别,各自回府去了。待郁华枝回了房中,见窗户并未合上,便走近窗沿,望着一池春水,不时荡起细碎月光。
    只觉白驹过隙,有些曾经拥有的东西如今却再无影踪,想抓都抓不住,想着父亲之言,又联系起那位曲小姐的论断,想来朝臣明里暗里也倒向萧国了不少,想来元贞国局势不容乐观。
    正思索间,郁华枝余光撇见窗台上放着一只纸鹤,拿起来看时纸鹤翅膀边缘写着个“安”字,她想着或许是侍女玩闹,不慎落下的,便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待洗漱过了便歇下。今日外出,又几番思量,同那些贵女们在一处也要挑拣着好听的话说,自是费了些心神的。
    深夜,乾瑞殿中灯火通明,可见玄奕帝并未歇下。大监在一旁伺候笔墨,魏齐霄俯身练字,反反复复写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想来心里并不安定。
    此时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地闪身进来,“参见陛下。”
    魏齐霄并未停笔,只问道,“如何?”
    暗卫恭敬回话,“启禀陛下,今日郁小姐去了香缨坊裁制新衣,又买了些首饰胭脂,晚间在鹤栖楼同几位小姐一同用膳,只是回府时似乎遇见了赫连羽。”
    魏齐霄略抬眼帘,“可有同她说话?”
    暗卫摇头,“并未,赫连羽驭马而过,想必也未看见。”
    魏齐霄呼了口气,摆摆手,“明日备些她喜欢的首饰,以首饰店的名义给她送去,没有旁的事便下去吧。”
    大监眼中似有担忧,“陛下……”
    魏齐霄不想听他言语,便出言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送些首饰罢了,她并不会知晓。如今的情势竟是半点由不得人,原本以为待登基了,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谁知萧国狼子野心……”
    “父皇果然没料错,只可惜朕从前并未听进去,以致如今此等局面。无法掌控元贞江山,无法光明正大地纳心悦之人,竟还要将她推给旁人,朕这个君王做得可真是憋屈极了。”
    大监也不知如何劝才好,只得说“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尚有转机,只要熬过此关,陛下仍能令四海心悦臣服。”
    魏齐霄苦笑,喃喃道,“作为君主,为国家计,朕自然希望此事能成。若论私心,朕却想断绝他们二人所有相识的可能性。她若知道真相,只怕会怨朕吧。”
    大监垂眸,“为元贞国江山,身为元贞子民自有责任,陛下不必心生愧疚。”
    魏齐霄不愿再言,枯坐一夜,待天将明之时,蜡烛燃尽,烛泪都不剩几滴。
    这日晨起,洛玄照例上朝议事,郁晏欢也似往常一同起身服侍他梳洗穿衣,动作行云流水,倒是做惯了的。
    待用了些早膳,郁晏欢便让侍女将已完工的绣品端上来,“要呈送太子殿下的礼物已经备好,夫君瞧瞧可还满意?”
    洛玄见这幅清潭竹影图水波粼粼,光影极妙,又将其置于白玉框内,轻轻用力便能旋转起来,匠心独运,自然十分满意,“夫人绣工和巧思都乃绝佳,这些时日累着你了。”
    郁晏欢垂眸,轻声回道,“夫君满意便好。”
    洛玄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夜里也累着了,歇会再去给母亲请安吧。”
    郁晏欢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多谢夫君关心,天色不早了,该上朝了。”
    在府门前送走了洛玄,郁晏欢便往婆婆方氏那头去了。自她入府以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待长辈恭敬有礼,又亲和待下,如今掌家理事颇有章法,处事公允,自然得了全府上下的夸赞。
    洛玄同她在外人看来也是鹣鲽情深的,果真应了那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关键词:不宜出行,注意安全。
    第22章 天气不错
    这日午间,郁晏欢正与方氏说话,洛萦却突然哭着跑进来,直喊着要退婚。众人惊疑,赶忙问发生了何事。
    洛萦眼下同宁裕侯府嫡子卢修霖定了亲事,打听下来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前几日两家更是连庚帖都交换了,本是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侯府之间议亲,也不至于谁欺负了谁去。故而双方父母都是极为满意的,眼下万事皆备,婚期便在下月。
    洛萦珠子大的眼泪接连落下,闷闷地不说话,方氏只能干着急。郁晏欢坐到她身旁,替她拭泪,温声开口,“不必担心,你只管说,总得叫我们先知道了事情缘由,才好替你出头,你是平阳侯府的小姐,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洛萦闻言渐渐止了眼泪,瓮声瓮气地开口,“昨日我本来同交好的几位贵女出门去了,便索性在瓯香园用了晚膳再回府,可巧我们进了雅间不久,隔壁就来了几人,仔细听着像是几位公子。”
    “他们交谈声音并不小,我们便起了好奇,凑过去听墙角。那卢修霖也在隔壁,几人提起下月要来讨喜酒喝,他竟说自己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感慨求而不得,倒像是心里有人了似的。”
    洛萦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方才素婉过府来同我说打听到的消息,原来这宁裕侯府曾上兵部尚书姜家提过亲,只是姜弥没点头,这才来求娶我的……想来,他中意的应该就是姜弥了。昨儿我想了一夜,心里实在不痛快,我好歹也是侯府小姐,如今竟成了退而求其次的。”
    方氏同郁晏欢对视,眼中也颇为无奈,“今日知晓了倒好过婚后才察觉,你是我的女儿,岂会不心疼你?只是这事并不好办,如今三书六礼只差最后一步,那卢公子也并无实在的错处,我们若贸然退亲反而站不住脚,于你日后议亲也是不好的。”
    郁晏欢也轻点头,“母亲说得有理,毕竟信口说两句作不得数。只是那卢公子心里若当真放不下姜弥,待小姑嫁过去后他便能倾心相待吗?”
    方氏叹了口气,“你日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你们少有机会相处,他便不知道你的好处,待我明日下个帖子,邀宁裕侯夫人过府赏花,你们便在一处说说话,若是实在不成,便再议。”
    郁晏欢轻拍着洛萦的背,“放宽心,一切有母亲撑着呢。”
    洛萦心下便安定了几分,想着总要和他把话说开,否则装傻充愣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郁晏欢瞧着洛萦的样子有些出神,遇到此事总想着能让洛萦找到个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郎子,何苦像自己似的,婚嫁作不得自己的主,这才忍不住替洛萦说了两句。
    但郁晏欢也知道,这种高门显贵的婚事也不是能简单废止的,礼节繁琐,又要师出有名,若无正当的由头,反倒是上赶着给别人递话柄,无端惹人非议。
    第二日宁裕侯夫人邱氏果然携卢修霖来了府上,邱夫人看着倒也是个爽利人,一见了方氏就亲热地话起了家常。
    卢修霖陪在母亲身旁,待方氏看向他时便谦和请安,方氏本来就觉得他是个懂礼数的小辈,随口一说的话也当不得真,还是要两人多熟悉些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她便笑着开口。
    “这孩子,还这么客气,我同你母亲去里间说说话,怕闷着你,花园里春景甚好,你便去赏玩一番吧。”
    卢修霖想着这只怕是长辈特意想让自己同洛萦多相处找的托辞,见母亲笑着点头,他便也知趣退下,由着侍女将他引进了园中。
    刚进园子便见个女子坐在高处的亭子里,待走近才看清她的模样。说来这次也是两人第一次正经说话,以往虽在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相熟。
    洛萦见他进了亭子,虽心里有气,却也不能失礼,“卢公子请坐吧。”
    侍女给二人添了盏茶便退了下去,一时亭中寂寂。卢修霖见洛萦并不打算开口,略握紧拳头,干咳了一声,“今日……天气不错。”
    洛萦不免觉得好笑,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卢修霖,“你想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
    卢修霖抿着嘴,抬起清亮的眼眸,“是我失礼了,从前在下极少同女子说话。让你见笑了。”
    洛萦闻言不免疑惑,“难道你也不曾和姜弥说话么?”
    卢修霖见她提起姜弥,只觉一僵,“你……你知道了?”
    洛萦将背靠在了椅子上,闷闷地回道,“是,我知道了。你喜欢姜弥嘛。”
    卢修霖脸上微红,“我从未同她说过话,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洛萦坐起身来,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只问他“那既然也谈不上喜欢,为何又同旁人说不满意这桩亲事呢?”
    卢修霖一怔,想来是那天同好友说话被她听见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没想到那日一时失言,竟被你听见了。”
    洛萦见他坦然承认,倒也不忸怩,“不错,虽说听人墙角并不光彩,但听见了便是听见了,做不得假。今日你既上门来,你我也好把话说开。我并非是那等乐意纠缠的人,更不愿别人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娶我,好生无趣。若你当真放不下姜弥,那我们亲事便就此作罢,日后各自婚嫁便是。”
    卢修霖听洛萦此言,只觉得她爽快洒脱,并不似寻常姑娘般哭哭啼啼,想着自己本就不擅长同姑娘打交道,如今看她便觉得,似乎……也不是很难?
    卢修霖正色道,“洛姑娘,在下不否认曾经对姜姑娘动过心思,但既然婚事未成便是没有缘分,自不必困住自己。原本在下与姑娘并不熟识,自然不了解姑娘性情,今日一见,倒觉得你干脆洒脱,实在佩服。我卢修霖向姑娘保证,日后心中不会再有旁人,如今三书六礼将成,还望姑娘应允。”
    卢修霖罕见地说了那么一轱辘话,已觉紧张非常,要说自己对姜弥确实有过好感,想着若娶了她,也是不错,只是此路不通,也没法强求。
    今见洛萦落落大方,眉眼澄澈,瞧着她时自己都会红了脸,想必自己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既然如此不妨另觅一番天地,说不定柳暗花明也未知。反正日后娶她进门,自己是定会待她好的。
    洛萦听了这话觉得他倒诚恳,只挑了挑眉,并不答话。只是卢修霖没听见她回答,有些惴惴,试探着问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萦忍着笑意,冷冷回他,“你回去就是了。”
    卢修霖不明所以,“姑娘让我回去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烦姑娘明示。”
    洛萦深吸一口气,鼓着脸佯装生气,“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
    接着轻声开口,“不是已经定了婚期么?你还问……”
    卢修霖这下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是我蠢了,这些日子若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可遣人来同我说,我去给你买来。下月……我便来迎你过门。”
    洛萦终是笑出了声,“那便劳烦你了。”
    卢修霖也笑得开心,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待卢修霖已离开了许久,洛萦还在笑,只觉得这人实在有些痴。郁晏欢陪着方氏招呼客人,送出府后二人才将洛萦找来,问问她现在是何打算,方氏见洛萦进屋时面带笑意,便知道这门亲事还是能成的。
    “让母亲和嫂嫂费神了,我看这婚事还是照旧吧。”
    方氏闻言笑着问她今日同卢修霖相处感觉如何,洛萦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他是个实在人,未为隐瞒对姜弥有过好感的事。只是他说今日见了我觉得甚好,人生在世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待我过门,心里便只有我了。我听他言辞诚恳,也没有那些个花花肠子,所以便也不欲退亲了。”
    方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萦儿如今懂事了,为娘很高兴。说到底这男女之事就是如此,百转千回间缘分便到了。从前对别人动心了不打紧,要紧的是日后,好好经营着,夫君心里便不会有旁人了。”
    郁晏欢瞧两人的意思是不会退亲了,她倒也无甚可说的,只要洛萦自己觉得称意便是了。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小姑子,此事又扯上了姜弥,便想趁下次见郁华枝的时候问上几句,看姜弥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街道上人头攒动,商贩往来叫卖,宫门口轿子马车鱼贯而出,闻着街上香气四溢的吃食,洛玄便着人买了些送回府里给郁晏欢尝尝。
    自己却并未忙着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慕寒之府邸,侍从小心地捧着装有礼物的盒子随洛玄入府。
    看着洛玄在府中熟捻的模样,显然是时常前来,太子听见通传便约着洛玄一道用了午膳。侍女捧着食盒进出,屏声静气,不消片刻便摆好了菜品。
    太子因着萧国与元贞国口味不同,特意带了个萧国的厨子来,故而饭食还是以萧国的菜式为主,连杯盘碗盏都尽是萧国皇宫的样式,以鎏金点缀青绿如意花纹,雅致却又不失尊贵,可见这位萧国太子是个极有品味之人。
    洛玄见菜品荤素皆有,尤其这道炙烤鲜羊肉,尝着别有一番滋味,便开口道,“从未尝过萧国的口味,今日臣也算有口福了。”
    慕寒之闻言只笑了笑,待二人用完膳,漱过口之后,便挪去了书房说话。
    洛玄打开小厮捧着的锦盒,取出郁晏欢的绣品呈送给慕寒之,“太子殿下,此乃微臣夫人亲手所绣的清潭竹影图,特意选用白玉画屏装裱,送予殿下赏玩,还望殿下不嫌粗陋。”
    慕寒之仔细端详着这白玉绣屏,日光透入,更显清雅别致,似置身于深林潭边,闻得涛声阵阵,竹影婆娑。
    此绣图并不似呈送父皇那幅般华贵绚丽,却自有一番超尘脱俗之感,他心下极是喜欢,面上却不露,只微笑着收下。
    “这些时日少卿的夫人实在辛苦,父皇收了绣屏圣心大悦。如今本宫这里正巧得了一个碧玉雕花香囊,倒是件合适的谢礼,便送予你夫人,以酬谢她多日辛苦。”
    洛玄接过侍女递来的锦盒,忙躬身谢过太子,复又寒暄几句后便回府了。慕寒之信手转着桌案上的绣屏,默默出神,流光不时投在他的脸上,盈眸中映着零星点点,为冷清的面容添了些许颜色,他低声喃喃,
    “要说这郁文亭挑女婿的眼光还真是独到,性情同他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谀奉承、谄媚权贵,朝中这等人不少,怪不得元贞国式微。如今他们来向本宫投诚,便可知这份忠心之廉价。如今暂且利用倒是不妨事,日后……却无需再理会了。”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天气不错”是万能开场白,除非……在下雨。
    第23章 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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