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了……”
    “别说傻话。”徐今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跟她分辩太多,他转过身,准备把靠墙放置的立式吹风机移动到床前,好方便她吹干头发。
    徐万里全身被蓬松柔软的米白色浴巾包裹着,只露出一颗脑袋和几缕黑发。在乱七八糟的玩偶环绕之下,她以放松的姿势半躺在床上,仿佛也成为了任人摆布的无生命玩偶中的一员。
    “今朝,我今天做了坏事。”
    “什么坏事?”徐今朝头也不回,忙着调整吹风机的高度。
    她没有回答。
    静默片刻后,徐今朝转过身,只见她从浴巾里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徐万里手心向上,向来白皙细嫩的手掌不知经历了什么,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泛红肿胀。
    “怎么回事?”徐今朝双眉紧皱,握住她的手低头仔细地观察上面的每一寸肌肤,试图找到她受伤的因由。
    “我打人了。”徐万里坦然答道。
    徐今朝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你跟小梅起冲突了?”
    “不是她。”徐万里摇摇头,“是别人,很讨厌的家伙。”
    “今天家里来了别人?”徐今朝紧紧抓着她的双肩,他神色严肃,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事要立刻告诉我吗?”
    徐万里:“今天除了邵医生和小梅没有人来家里,我打的是别人。”
    徐今朝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了,“你出门和别人打架了?”
    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出门打架?
    “不是不是!”眼看自己就要被掀起来打一顿屁股,徐万里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出去!是——”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许多透明的水珠突然从湿润的黑发间脱离出来。它们大小不一,环绕着她的身体飘飘荡荡,形成一圈波浪起伏的“项链”,一些距离比较近的水珠还会彼此融合,形成更大的水珠……它们像是被施加了某种神奇的魔法,就这样无视重力悬浮在半空中,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芒。
    徐今朝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徐万里抬起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脱离“项链”的牵引,缓缓降落在她的手心里。它没有散开,依旧保持着水珠的形状,仿佛她的手不是手,而是一片荷叶,“可能你已经知道了。”
    “……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吗?”徐今朝再次抓住了她纤细的双肩。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俊秀面孔上的神情比刚才得知她和人打架时还要严肃,甚至透着几分沉重。
    徐万里摇头:“没有……”
    大大小小的水珠排成一条线,慢腾腾地往浴室的方向飘去。
    当最后一颗水珠消失在玻璃门后,徐万里纤细的身躯也从床上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浴巾躺在原地,仿佛幼鸟离开后剩下的空巢。
    “万里——”慌乱中,徐今朝碰倒了身后的立式吹风筒。
    恍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她在那个洒满月光的梦里,化作波涛上的一捧泡沫,从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不——
    “我在这里!”
    徐万里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徐今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差点因为踩到浴室门前的水渍而滑倒。短短几息间,他心跳如雷,几乎喘不过气。
    “你——”徐今朝冲进浴室,把她抱了起来,“你……”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涨的情绪犹如沸腾的热水,在他脑海中翻腾不止,阻塞了思考的通路,使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本能促使他抱紧了这唯一的妹妹。
    “今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了,”徐万里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把微凉的嘴唇贴近他的耳边,“我不会死……”
    她的声音轻得只剩下微弱气音,但话语中包含的意思却又如此地令人难以置信。
    徐今朝再次把她抱回到床上。
    明明吹风机还没派上用场,她的头发已经脱去多余的水份,变得丝丝分明,干燥清爽。
    其实摸起来还是八成干,正适合上护发精油。
    徐今朝抚摸着她散发出淡淡香味的长发,借着这些香气的抚慰,他的情绪也重新变得安定下来。
    他想起多年以前,爷爷在病逝前交给他的一样东西。
    虽然是由爷爷交到他的手上,但那并不是遗物。
    那是一件属于曼妮的,极其重要的东西。
    “你拿走盒子里的石头了,是吗?”
    徐万里站在床上,除了一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她那纤细的身体一丝不挂,苍白的肌肤泛着象牙般的细腻光泽。
    她低垂着头,和站在床前的哥哥四目相对。
    “因为我下定决心了。”她说,“我想好好活着。”
    这是她最初的愿望,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第一次死去的时候,这个愿望太过强烈,所以她在令人绝望的泥土掩埋中紧紧抓住了那块沉睡的陨星碎片——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而此时的俞家老宅,正处于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就在刚才,在四楼打扫卫生的阿姨匆匆忙忙跑下楼,找到俞观泰和邵裕芳,告诉他们俞冰冰不知为何晕倒在了四楼的阳台上。
    她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冷硬的瓷砖地板上,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她身上的衣物干干净净,既无破损也无血迹。
    想也知道,绝没有哪个歹徒能在不惊动俞家老宅严密的监控和安保系统的前提下闯入这里,更别提对人施暴。
    就在众人猜测她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倒地不起时,俞冰冰呻吟着醒来了。当她翻过身,姿势由侧躺变成平躺,在场的人都清晰地看见了她另一边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
    “二叔,有人打我……”
    话没说完,俞冰冰张嘴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俞观泰大为震怒:“谁打的你?!”
    反了天了!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他俞观泰的侄女!
    俞冰冰抬起狼狈的面孔,用泪蒙蒙的双眼环视在场的人一圈,最后,她愤怒又茫然地看向俞观泰,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我没看清……”
    俞观泰看向了现场的第一发现者,那位在四楼搞卫生的阿姨。
    “不不不!不是我!”惊恐的阿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的手这么大,她脸上的巴掌印那么小!”
    众人又去看俞冰冰脸上的巴掌印。
    那确实是个由小手留下的巴掌印。
    可奇怪的是,俞家只有一个四岁的小孙子,此时他并不在俞家老宅,而是在市区的外公外婆家里作客呢。
    一楼的客房里,小梅正脱下护工服,准备清洗胸前口袋被漏墨的签字笔弄脏的地方。
    “也不知道冰冰从哪里弄来的笔,质量这么差劲。”小梅随手把那支漏墨的签字笔放在了书桌上,拎着被弄脏的护工服走进了洗手间。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那支通体乌黑的签字笔躺在书桌上,夹扣处有细小的红点一闪而过。
    “这支破笔简直跟我犯冲,以后再也不用别人送的笔了……”小梅认命地搓洗着护工服上的墨渍,又忍不住回想起几小时前在徐家发生的事。
    其实她也能感觉得到徐家的那个妹妹不是很喜欢自己。不过,这也不重要,她只需要按照雇主的要求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女孩一看到她护工服上别的签字笔,就开始面色大变,非说不需要她的照顾,让她赶紧走——
    虽然只是出于工作需要才去徐家暂住,但是像这样被人往外赶,还是有点伤心呐。
    就这样,小梅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洗掉了护工服上的墨渍。
    等到她发现那支签字笔上的玄机,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是装了摄像头的笔。所以万里赶走了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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