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话时他有些分心,低头皱眉,目光都落在她的伤口上。
    略略扫了一眼,吩咐阿冬取来药水与纱布,他托着沉鸢的手臂,为她擦拭消毒,棉球碰到皮肉,她抖了一抖,叶慈眠道:“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语气不算轻,沉鸢抬眸望向他的脸。
    见他神色沉沉的,像是心疼,又像在生气,不知怎的,她忽然记起他自己遭人捅了一刀的时候,刀尖险些入腹,血流了一地,那时他很冷静地给自己缝针,反倒还不如此刻脸色难看。
    “哪里来的猫?”他问。
    沉鸢不愿生是非,只说是杜公馆里的猫,她一带而过,叶慈眠也就没再多问,冷冷说道:“杜呈璋呢?便是这样照顾少奶奶的?都伤成这般了,也不陪着一同来。”
    沉鸢默了默,余光里蒲儿低下眼去,也未说话。后来那破溃处清理干净,叶慈眠为她敷药,层层纱布缠绕手臂,沉鸢问道:“那日找先生寻仇之人,可找到了么?”
    叶慈眠手指一顿,答道:“许是崔家的人罢。我为崔贺接指没能接上,害他残废,大概是怀恨在心。”
    沉鸢听闻,有些紧张:“那后来可又来寻过先生?”
    “不曾。”叶慈眠说,“你且放心罢。”
    他们一言一句交谈,蒲儿不好多听,抽空说道:“大少奶奶,我到院外等您去。”
    她拉着阿冬出屋,临走将门也掩上,屋内便安静下来,叶慈眠为沉鸢包扎妥当,握着她手腕没有松开,拇指轻轻摩挲一阵,问道:“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还好,”沉鸢点点头,“先生呢?”
    “我想见你。”叶慈眠望着她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见你。”
    他似乎有些答非所问,沉鸢抿了抿唇,也想不出如何作答。
    那杜公馆重垣迭锁,她是杜家大少奶奶,自是难以常常抛头露面的,沉鸢默然不语,过了一晌,叶慈眠又道:“对了,这个给你。”
    他进内室取了什么东西来,手掌轻轻摊开,是一粒白珍珠。沉鸢反应一瞬,随即知道是自己羊绒披肩上脱落的那一颗,不想竟是掉在了这里,顺带着忆起当日情形,又忍不住开始脸红。
    她含糊着欲装傻,叶慈眠偏还要给她解释:“想是那时动作太大,便崩掉了。幸亏阿冬打扫眼尖,不致遗失了贵重之物。”
    沉鸢一把抓过那珍珠,低着头起身要走。叶慈眠见状笑了笑,手臂一展,她背对着他,被他拉回怀里抱住。
    “我总在这里等你的,”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你想我,便来见我。”
    沉鸢轻轻应一声,随即环绕的手臂松开,她推门出去。来到院内,蒲儿正蹲在地上与阿冬斗草,那阿冬比蒲儿年长一岁,却远不及蒲儿机灵,他对着地上一堆断叶残梗沮丧不堪,蒲儿呵呵笑着,伸手道:“快快,拿钱来!”
    阿冬不情愿地掏出两枚铜板,蒲儿劈手夺去,沉鸢笑道:“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你竟都与人赌起钱来。下次可再不准了。”
    “莫等下次了,”阿冬忙道,“这次也别准罢。”
    “呸,你做梦哪!”
    蒲儿朝阿冬做个鬼脸,见沉鸢伤口已经扎好,连忙揣了铜板,扶着她走出院门去。
    回到杜公馆,才记起忘了找叶慈眠讨替换的伤药,蒲儿欲回头再跑一趟,沉鸢道:“罢了,今日府内繁忙,本就缺乏人手,你离开这一阵,都不知那边乱成什么样了。你且回席帮忙去罢,需要换药时,我再去便是了。”
    那话自然是有私心的,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蒲儿也不多言,便点头应了。沉鸢从侧梯上去,回房换一件宽袖的旗袍,将那伤损的手臂遮了,又重回一楼招待宾客。
    喜事贺到傍晚,筵席散了,徐吴两家在门外作别。
    沉鸢陪杜呈璋送客,许是失了血,又兼天色晚了,她站在夜风里,只觉手臂有些发凉。
    她一手捂着受伤的小臂取暖,那动作被杜呈璋看见,他不知情,伸手来握她的胳膊。好巧不巧,隔着衣袖一把抓在伤处,沉鸢低低“唉哟”一声,杜呈璋皱眉道:“怎么了?”
    那时身旁有人经过,她唤了沉鸢一声,沉鸢抬眼看去,是林宛洁。
    “原来是大少奶奶,”沉鸢微笑寒暄道,“今日太忙了,竟都不曾与你说几句话……”
    “你还说这些作甚?”杜呈璋不耐打断,“我问你,你的手怎么了?”
    沉鸢哽了一哽,林宛洁也有些尴尬,只好草草两句作别,转身上车回府。
    回过神时,杜呈璋已将她衣袖撸起,白色纱布暴露出来,沉鸢吓了一跳,担心教周蕙里看见,慌忙将衣袖放下,低低说道:“你做什么!我不过是让猫抓了一道……”
    “猫?哪只猫?”
    “还能是哪只?”蒲儿在旁忍不住道,“这杜公馆里,不就只有姨少奶奶养了猫吗?”
    杜呈璋听完脸色沉下去,沉鸢以为蒲儿无礼惹他生气,连忙斥她两句:“蒲儿,你是怎么跟大少爷说话?”
    见宾客也散尽了,她拉着蒲儿便往回走,杜呈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地未动,阿福走过来,杜呈璋慢慢问:“大少奶奶手上的的伤,是谁给包扎的?”
    “今日未请医生来府。”阿福回答,“不过晌午时候,大少奶奶曾带蒲儿出去一趟,至于去了哪里,这……大少奶奶没有用车,小的也就不知道了。”
    良久,杜呈璋闷闷“嗯”一声:“行了,你退下罢。”
    杜家大事尘埃落定,当晚家中欢声笑语,一片喜气洋洋。
    才订婚的杜呈琮、杜元茉自不必说,难得今日四少爷杜呈瑞也从学校回来,周蕙里心中高兴,打电话喊了钱太太、赵太太来一同打牌。众人喧哗热闹到深夜,怎奈沉鸢忙了一日,疲乏不堪,后来实在撑不住,便同周蕙里说一声,提前回房休息。
    她经过二楼,见那客房亮着灯。好奇走过去看,原来是杜呈瑞在灯下看书。
    沉鸢略一探头,被他瞧见,她想躲闪已经来不及,踌躇之间,杜呈瑞合上书问候道:“大嫂。”
    “四少爷回来了,”沉鸢轻轻一笑,“我许久不见你,听闻你在学校里住了,不知一切可还习惯么?”
    “很好。”
    他少言寡语惯了,沉鸢也不计较,想了一想,又说道:“既难得回来,便多住几日罢。你身子弱,父亲母亲都很想你,你大哥也总惦念你的……”
    “大嫂呢?”杜呈瑞忽然道,“大嫂也惦念我吗?”
    沉鸢一怔:“我?那自然也是……”
    “她自然是惦念你的了,常言道长嫂如母,这话是不会错的。”
    不知何时,杜呈璋也上楼来。从身后经过沉鸢,笑着走到杜呈瑞身边去:“学校里考试了罢?最近身体如何?你那位订了亲的小未婚妻,可是常常打电话来问的。”
    杜呈瑞垂眸不言,沉鸢本就累得有些头痛,正巧杜呈璋来了,连忙找个理由离开。她同二人道了别,转身到楼上去,脚步声轻轻消失在耳畔,杜呈璋敛了笑意,展臂勾住杜呈瑞的肩膀。
    “你应该庆幸,你是杜家的四少爷。”他淡淡说,“若换作别人,胆敢这般觊觎你大嫂,我定是饶不了他的。”
    沉鸢回房时,蒲儿已将先前那件羊绒披肩缝补好了。
    桌上放着参汤,她端起喝了几口便沉沉睡去,许是人多事杂,那一夜反倒没怎么做梦,到第二天醒来,日上叁竿了,杜呈璋已去了矿业司,家中弟妹也都上学去了。
    听闻院内有声,她唤蒲儿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蒲儿替她梳妆,回道:“烟儿已找了一早晨了,说姨少奶奶的猫丢了。我想兴许昨日闹腾,那猫儿调皮,趁乱逃出去也未可知,总在这杜公馆里找,又能找到什么呢?”
    “那猫是大少爷捡回来的,姨少奶奶自然舍不得。”沉鸢侧头戴着耳环,记起它的蓝色眼睛,一时忽也有些可惜,“过会儿吃了饭,你也去帮着找找罢。”
    蒲儿不情愿地应声,却还是去了。
    这日府上冷清,周蕙里昨夜打牌到很晚,如今也在睡觉,沉鸢闲坐了小半日,出门去荣盛堂买几件糕点,路过雁南巷时,她步伐停顿,走了进去。
    视线穿过园中绿树,她看见叶慈眠正在写药方。
    低眉握笔,小羊毫在纸上飞快起落着,她没出声,就那么望着看了很久,后来他抬头看见她,一愣之间,手底的药名忽然写错,回过神来,又匆匆划掉。
    “你怎么来了?”许是昨日才见,他没奢望再见会这样快。
    “不是先生说的么?”沉鸢轻轻道,“想见你时,便要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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