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驶入缅甸内海,陈敬磊走回船尾,他看向海警船,甲板上依稀有个男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过了半分钟,海警船开走了。
    陈敬磊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边防军竟然真的会放他们进来。
    看来白糖在缅甸境内是抢手货,而且是非常能叫上价的抢手货。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啊。
    有赚头的时候,四海之内皆是朋友。
    古人诚不欺我。
    这次回去,他一定要找找缅甸还有什么能够像白糖一样的硬通货,多开几条路出来,多赚些。
    渔船的油箱见底了,阿烈没有再推杆,让船靠着余速慢慢划在水上。
    阿烈挑选的角度很刁钻,将将就是擦着边防军船队的边钻进来的。
    他们的渔船和边防军船队挨得很近。
    挂上钩子,边防军的水兵能轻松从兵艇的甲板上,跳到他们这个渔船甲板上。
    同样,如果陈敬磊他们想,他们也可以把钩子从舱里掏出来,甩勾到兵舰的栏杆上,再顺着绳子跳过去。
    只要边防军没有开枪扫射他们几个人。
    他们大可一试。
    陈敬磊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说是打量,都算是友好的说法。
    准确来讲,更多的是一种敌视。
    像是外来入侵者闯入原住民的部落,所有人绷紧神经上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入侵者,稍后轻举妄动,大家立刻涌上去把人撕碎。
    群狼环伺。
    不过也能理解。
    互相没有了解,防范着点,总是没错的。
    要是陈敬磊,他肯定也要保持这样的高度警戒。
    被海警追得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清楚看到缅甸边防军船队的具体模样,现下有了机会,他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着。
    船队有北向南,依次排列了七八艘军船,有大有小。
    小的应该是兵艇,大一点的是军艇,军艇只有一只,而且还在兵艇的后面。
    海境线几乎是靠着兵艇围住的。
    不得不说,缅甸这几艘边防军兵艇...
    过于破败了吧。
    陈敬磊感觉自己这艘久经风霜的渔船看起来都比眼前的兵艇像模像样。
    若说这些兵艇海风吹一下就散架,那确实夸张了。  但是陈敬磊很怀疑,这些船能不能扛住进攻。
    就不说别的,蒙家为了逃跑扔下的水雷,要是投五六个炸到这些兵艇的旁边,怕是得炸出个好歹来。
    老高轻轻捣一拳陈敬磊肩头,压低声音:“小兄弟,脑子真好使”
    那当然了。
    他从初中就意识到自己比同龄人智商高,反应永远是班上最快的那个,要不是没钱学奥数,他早就走竞赛这条路了。
    陈敬磊虚伪的客气着:“没有没有,就是你们几个老大哥愿意听我的损主意,我一个傻小子撞大运罢了”
    丁一成也拍拍陈敬磊的肩:“以后有事找你成哥,但凡你开口,成哥一定帮你!  ”
    得到来自俩个比他年长许多的男人的夸赞与肯定,源于雄性天生自带的好面子欲望被满足,致使陈敬磊不自控的泛起些许洋洋得意。
    轻微一瞥。
    陈敬磊注意到吕强正在板砖手机上摁按键,像是在发短信,隔着雾,看不清楚。
    ?
    离码头只差几海里了,十分钟就能开过去,何必非要在缅甸发短信。
    国际短信一条一块钱呢。
    唉。
    还是有钱。
    吕强发完短信,把手机放回兜里。
    面色凝重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军艇。
    陈敬磊这孩子,曹老板没看错人,脑子灵光,敢想敢干,有勇有谋,是条好苗子。
    可惜,他虽天资聪颖,经验却不足。
    水上混的人,有哪一个是好说话的,陈敬磊聪明归聪明,但是身上的学生气太重,换句直白的话说,他对水路里会突发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这一点是没有心理建设的。
    老高和丁一成走船的时候,一直是跟在吕强阿烈身后进水搬东西,做些粗活,他们不懂生意上如何打交道,每个人的心思又怎么样的弯弯绕绕,都是吕强和阿烈去谈的。
    周围环绕的边防军的眼神,他曾经见过,他之前跟着曹老板去老挝看人兽赛的时候,途径一个贫民窟,他当时坐在临时租赁的破四驱车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一路颠簸,他当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体验疾苦。
    可是贫民窟走出来的人群,男男女女,老人小孩,他们不说话,就是默默的从茅草屋里出来,默默的看着突兀看在土路上的破四驱车,默默的齐刷刷盯着车里的人。
    那种眼神,像是被神遗弃在犄角旮旯多年,守着断壁残垣苟活于世的信徒,在绝望与毁灭之间游离,不知道生的意义,也没有死的机缘,好端端的大活人,却宛如孤魂野鬼般在天地间游荡着。
    麻木死灰的神情,让吕强记了好多年,每每想起来,都是胆战心惊。
    现在,缅甸边防军的水兵身上的颓丧一下子把吕强拉回那天看在老挝贫民窟前土路的车上,他多年悬崖绝壁上捞钱的经历让他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
    吕强转头看向阿烈,果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眼神在空中交汇,短短几秒,达成共识。
    缅甸边防军,不是善茬。
    不到两分钟,渔船就从进来的那个缺口,开至最接近中国浅水区的最后一只兵艇的位置。
    唯一的军艇在最后一只兵艇旁边。
    阿烈把渔船停在兵艇船头20米处。
    双方一下子陷入诡异的寂静。
    须臾,军艇的指挥室里走出来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肤色偏棕。
    一身土绿色的军装,身上的肌肉撑得军装鼓起来,很有力量感。
    他戴着一顶跟他的脑袋比起来有点小的帽子,帽子像个碗一样扣在他的头上,在外人看来,总是很担心“碗”会不小心掉下来,然而神奇的是,不合适的帽子居然稳稳当当安安分分的扣在头上。
    丁一成上前一步,嘴巴微张,准备用磕磕绊绊的缅甸语沟通。
    男人嘴角略有上扬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庄严肃穆。
    这是位于上位者的才有的气场。
    男人挥挥手,制止丁一成,声音从正在渐渐消散的雾气里传过来:“中国人”
    陈敬磊一愣。
    想不到缅甸的军官还会汉语!
    男人似笑非笑:“你们很有趣”
    “我是貌梭明将军,缅甸边防军第三军的总司令,我有六分之一中国血统,汉语是我的第二母语,你们可以用汉语跟我沟通。”
    陈敬磊诧异。
    六分之一中国血统?
    六分之一混血是怎么混出来的?
    吕强上前一步,站在最前,抱拳:“将军,明人不说暗话,白糖在船下面,我和我兄弟这就搬上来,吨数不多,就是一些我们这艘登不上大场面的破渔船小小的心意,承蒙将军解围,感激不尽。  ”
    貌梭明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指轻弯,手往前招了招。
    他身后的两名士兵走上前来,俩人将枪斜跨在胸前,甩钩子挂在渔船船头的栏杆上,把渔船拉向军艇。
    渔船“嘭”,轻微的撞击了一下军艇。
    俩个士兵从军艇上搭梯子翻到了渔船的甲板上。
    吕强招呼老高和阿烈:“下去把东西搬上来”
    不一会儿,三人从水下把八个大箱子拖上来。
    俩个士兵搬了四趟才搬过去。
    看着白糖被彻底搬完,陈敬磊觉得答应人家的事情既然已经完成,那再寒暄几句,说点什么有机会再聚之类的话,就该把路让开,放他们会中国了吧。
    陈敬磊等待着边防军船队的动作。
    迟迟未动。
    陈敬磊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直的看向貌梭明。
    貌梭明似笑非笑:“中国人,你们现在是在缅甸境内,中国的渔船非法入境缅甸,按照缅甸的法律,我要依法扣押你们的渔船,还有你们渔船上的所有东西”
    什么?!
    陈敬磊怒从心头起,这是什么狗日的六分之一混血将军,出尔反尔,商量好的事情怎么还能够坐地起价,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了!
    他愤怒的质问貌梭明:“将军就是这样言而无信的吗?  ”
    貌梭明坦然,眉宇间透露着戏谑:“言而无信?  中国人,是你们喊话说'我有白糖,让我过去',我收了你们的白糖,也让你们过来了,这难道不算是完成承诺了吗?  ”
    陈敬磊气结。
    操!
    早知道这个傻逼这么阴险,他还不如直接在被海警逮的时候直接扔货,绕这么一大圈船被扣了,那搞半天到底有什么意义!
    陈敬磊双眼喷出怒火,他现在要是有能力,一定把貌梭明这张要笑不笑的死人脸打歪。
    快,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这个船保下来...
    快想到办法啊陈敬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将军别来无恙啊”
    正在对峙的焦灼气氛中,海上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陈敬磊转头,在边防军的西侧,中国内海有一艘快艇正在缓缓驶向海境线,此时雾气稀薄了很多,陈敬磊一下子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是曹金禹!
    曹金禹笑容和善的望向貌梭明:“将军,还记得我曹某人吗?  ”
    兵艇稍微让开,貌梭明的军艇往前开着,准确无误的停在海境线内。
    曹金禹跟貌梭明之间只有一条看不见的边境线。
    貌梭明挑眉:“有一些印象,有些年没见了,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难道,这个几个人是曹老板的人?  ”
    “那可不好办了,不是我不给曹老板面子,你手下的人真真切切越境了,这几百号人的眼睛都看着呢,我就是想卖您一个人情,这些人个个都盯着,我无能为力呀”
    曹金禹挥挥手,后座的人站了起来。
    陈敬磊偏头去看。
    是承哥。
    袁承把一个足有俩个人大的油布包拖出来,架在艇头。
    曹金禹仿佛跟老朋友唠家常:“欸,年轻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将军,您该罚就罚,该训就训,千万别手软。  我来呢,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我这不是看将军戍边辛苦,我特意给将军带了点滋补身体的药材,天冷,煲汤煮粥炖肉,暖暖身子”
    貌梭明语气故作无奈:“曹老板的心意领了,但是我手底下这么多人,只有我一个人要这些东西,怕是下面的兄弟要心寒啊,这东西,我不能收”
    曹金禹稳稳的接住貌梭明的话:“将军说的有道理,是我没想到这层”
    他又拖出来一个同样大小的油布包:“这是今年新摘的茶叶,是不值几些钱,但它新奇,是咱这中国独有的茶叶,这茶啊,怪得很,别的茶都要讲究点要有春雨,最好还是立春过后的头场雨,这个茶不一样,水多了还不行呢,只有北方的水土才能养出来的,这茶暖胃,养脾,最适合海里来海里去的边防战士们喝了,我这也一并带过来了”
    貌梭明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几秒,倏尔,放声大笑:“曹老板是个会做事的人”
    曹金禹将俩个油包放到海面上,用长杆子推了一下,油包慢悠悠的飘过海境线,一过海境线,那俩个士兵就跳下水,将油包拖上军舰。
    貌梭明挥了一下手,边防军船队裂开一个角。
    陈敬磊立刻催促阿烈:“烈哥,快,能走了!  ”
    阿烈把推杆推到底。
    他们终于从缅甸回到中国。
    曹金禹向貌梭明抱拳:“将军,爽快人”
    缅甸边防军的兵艇慢慢恢复原位,貌梭明所在的军艇缓缓后退,他嘴角微勾,突然冲陈敬磊扬了扬下巴:“少年人,我记得你的脸了,很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是怎样的样子”
    陈敬磊内心哂笑,这傻逼是觉得自己被他记住脸是一件值得骄傲感动荣幸的事情吗?  是不是还需要他感恩?
    陈敬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谢谢将军抬爱”
    ......
    渔船和快艇开了五六分钟后进港。
    陈敬磊一跳下渔船,立刻跑过去问袁承和曹金禹:“哥,你们咋来了”
    曹金禹指了指正在搬货的吕强:“吕强通知我来的”
    他猛一拍陈敬磊的肩:“小磊,你行啊!  禹哥没看错人,你知道你今天帮我挽回多少损失吗!  你帮了禹哥一个大忙了!  ”
    陈敬磊不好意思:“禹哥,您别安慰我了,您拿了那么一堆东西才把我们换出来,我怎么可能还挽回损失了”
    袁承得意的抢话:“那两包东西,不值钱的,老缅们喜欢的药材和茶叶,不是咱认为的那个药材和茶叶,那两包东西加一块都没有一万块钱”
    陈敬磊心疼:“那也损失了一万多块,这一晚上忙下来,能挣到五万吗”
    曹金禹神秘一笑:“小磊啊,你还是太嫩,我跟你讲,物以稀为贵,海警这么一抄,除了蒙家有能力跟海警叫嚣,其余的小船,扔货的扔货,被扣船的扣船,估计黑市上的货会少很多,你今天抢下来的货,价格能翻不少,至于是翻几倍。  ”
    “你明天销货的时候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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