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去没几日,淑妃请了人特意叫何昭昭前往曲台殿一趟。
    霜降为她梳头:“奴婢想,淑妃娘娘请您过去,大抵是因为陛下的降诞日。”
    何昭昭对镜自顾,确认妆容与发饰并无任何问题后,从容道:“我亦是这么觉得的,提前一个月,也该做准备了。”
    崇帝生于二月十九,是万物新生时所诞,也在万物新生的拥护中获得来自于天地的祝福。
    他似乎本应该成为天子,成为众星拱月中的的那么一抹清冷,独坐于雄伟又带有冷意的龙椅,睥睨属于他的山川。
    旁的没有特别的讲究,每年的降诞日必定是要大办一场,今年也不例外。
    等她落座在曲台殿,见到淑妃后,淑妃面上一抹淡笑:“还不急。”
    何昭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而后抿了一口桌上为她斟好的暖茶。
    淑妃不急着说正事,应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她所想的安排还没到,淑妃先与她说了些琐碎的平常事。
    虽说是平常事,也逃不过对崇帝子嗣的关切。
    淑妃状似平静:“二月过了一半,等到四月初就又到常乐的生辰了。”
    常乐即为淑妃所生的常乐公主,被崇帝起名为游知仪,如今已然四岁,是宫里最大的一个孩子。
    人如其名,小女孩在母亲膝下学得温婉乖巧,很得崇帝喜爱。有时崇帝来何昭昭那一处时,偶尔也会提起这一位大公主,说的都是好听话,神情也是作为父亲引以为傲的神情。
    谈到女儿时,那样一位威严的帝王也难得温柔起来。
    他给她封号为常乐,也是希望她能够常常安乐,远离烦忧,便是父亲对于女儿最初的一份爱意了。
    淑妃作为母亲,尊奉着礼制叫她常乐,或许在她心里,知仪与常乐相比,她也更偏好让女儿常乐。
    何昭昭去年是四月中入的宫,刚好错过了常乐公主的生辰,于今好奇地问:“公主今年也该五岁了吧?”
    淑妃笑意更甚,眼睛都弯成了两道细缝,和往常在众人面前显露的严肃面貌很不相同,有一股生为母亲的柔情,举手投足都卷挟着母亲对于女儿深入骨髓的爱。
    “是呀,今年就五岁了。她是公主,不像皇子那般需要早早入学,不过到了五岁,也该入锄云所跟随太傅学习新知了。”
    锄云所是皇子公主们接受教习的地方,靠近江海楼,何昭昭去江海楼时,遥遥望过一眼。
    当下皇子公主们都还小,三岁的大皇子游钦昀前些日子才刚到锄云所入学,二皇子才一岁,倒没那么急,因而锄云所尚有些空寂冷落。
    何昭昭:“今日还未见得公主。”
    淑妃又恢复了从前的端庄严肃,仿佛刚才那个谈到女儿便改变了温柔神情的母亲只是她的一眼错目。
    淑妃:“今日议事,先让她去他处玩耍了,这些事情,她还不急于听。”
    何昭昭面色不改,只轻轻颔了颔首。
    何昭昭原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淑妃又说了让她耳根红的话:“我从前往你那处送的送子观音,或者其他祈子的物件也不少,怎么——”她目光往何昭昭的小腹上打量,热切又明显,心里装着什么心思,旁人一眼就知道。
    淑妃道:“怎么不见你传出一些好消息。”
    何昭昭垂着眸,像是个被做错事而不敢说话的学生,默默被先生训诫。
    淑妃便更语重心长地:“我知晓你是个好妹妹,只是涉及皇嗣可马虎不得。”
    淑妃是生常乐公主时稍有难产,保住了母女平安,但往后再想生,就有些困难了。
    况且崇帝尊敬她,体贴她,在潜府时把她当做合格的侧妃,处理王府诸事井井有条;如今换到宫里,就把她当做合格的淑妃,处理后宫颇有秩序。
    但侧妃终究是侧妃,淑妃也终究只是淑妃,只要不是皇后,那就不是崇帝的正妻,不是能与他一同留名史册,供奉在祖庙的人,也不是他所承认的那一个唯一的夫人。
    淑妃若还能生,势必还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对她而言,都能成为他日争夺后位的绝佳筹码,也能成为自己稳住后宫阵脚,享乐后生的生机。
    不过有了常乐公主,也够了。
    她不多求,但却为崇帝、为大齐所担忧。
    与后宫其他人相比较,淑妃也更容易偏爱何昭昭一点。
    她长得美,看似柔婉却隐隐娇艳,或许不如雍容华贵的牡丹,但能作为海棠绽放在后宫之中,也不算失利。
    她虽然美,又是尚书令何齐的女儿,却没有那股子骄矜倨傲的味道。明明是一株艳压群芳的海棠,性子却像清疏的小兰草,光是这样,就很得她喜欢了。
    崇帝不会不喜欢她,事实证明,亦是如此。
    她短短半年从才人成为昭容,就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
    因此淑妃乐意帮助她一些,哪怕何昭昭极有可能是争夺后位最大的一个对手。
    但这半年以来,明明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嫔,可何昭昭这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石头做的人身,怎么怀也怀不出个孩子来。
    淑妃不知道,何昭昭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向喝着太极宫送过来的红汤。只是红汤跟着崇帝的赏赐过来,别宫的人有所不知罢了。
    半年过去,她已然没了那么多苦涩的情绪。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孩子这种东西,最讲究缘分,或许她本该命中无子,和那些白胖胖又可爱的孩子没有因缘,和后位没有因缘。
    她对于后位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或许父亲何齐希望她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但她秉持着随机应变,顺应自然的念想,就算商婕妤有心劝她争一争,她也权且当玩笑听。
    皇后该谁去当,最终还得崇帝说了算。那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与他并肩而立之人,并非随随便便能够定下来的。
    像他这样的严苛帝王,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何昭昭笑着回她:“都看缘分,妾也不着急。”
    淑妃本想扬言,你不着急我可着急。细想之后,她也没有替何昭昭着急的理由,便把那些话收在喉咙里,用茶水将其冲了下去。
    这厢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幸何昭昭听到一串脚步声往次厅渐渐靠近,等一只青绿的绣鞋跨过朱红门槛后,何昭昭眼眸一亮,脸上也带了浓重的笑意。
    商婕妤走到靠近何昭昭的地方,先给上位的淑妃拜了个礼:“妾来迟了,劳娘娘莫怪。”
    淑妃照样让她坐下,面前已然奉上一套新的茶盏,里边斟好了香茶。
    她平铺直叙,没有说太多废话,“两位妹妹应该都知道下个月十九是陛下的降诞日,沉妹妹身子不爽,便由两位妹妹协助我一同办好此事吧。”
    何昭昭与商婕妤一齐应是,桌案上狻猊香炉焚烧着一缕轻烟,是今年新制的梅香,尚食局亦拿了一些给她,如今也还剩下一些。
    三人在次厅商榷要事,梅香萦绕其间,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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