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匆忙出宫,她并没能查出皇后当日的异常行为到底是为何,当时没在意,回府之后却越想越不对劲,便安排人暗中注意着寿云宫的动向,有事来报。
    看碧螺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向来是有消息了?
    宋善宁将话本合上,吩咐屋里伺候的都出去。等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宋善宁才问:“怎么回事?”
    但碧螺来回禀的事却与当日的事无关,她说:“皇后娘娘好像要给谢公子赐婚。”
    皇后,谢公子。
    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竟在这时被凑到了一切,宋善宁愣怔许久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碧螺悄声解释了一通,然后道:“好像是为了安抚窦将军。”
    北夷不太平,宋善宁也听说了,她琢磨了一会儿,说:“她瞧上了谁?”
    碧螺不敢把话说死,委婉道:“怡安郡主近来倒是经常进宫。”
    怡安郡主?
    宋善宁手中的书册跌落到膝盖上,脸色也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怡安郡主宋听竹是宗室之女,弋阳长公主的女儿。
    弋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因驸马涉及谋反,全家被贬北境,先帝勒令终生不得出。
    去年弋阳长公主薨逝,已经登基的宋温下令将她的尸骨送回京城,葬入皇陵,全了她死后的哀荣。
    宋听竹作为独女扶灵进京,皇帝怜她年幼,开恩叫她先住在京城,并给她改为宋姓,也算是不计前嫌的意思。
    可是宋听竹却不是安分的,她日日惶恐,只怕再回到北境苦寒之地,竟妄想勾引太子,却被林皇后察觉,感到了西郊别苑面壁思过。
    后来便因为忙着宋善宁的婚事,没有再理会过她。
    如今重新召她,只怕也不会让她在京中久待,最后还是要赶回北境封地去。
    而谢谌要与她成亲的话,只怕也要前往北境。正好近来北境不稳,谢谌又是窦承的义子,帝后的用意,不言而喻。
    若从外人看来,怡安郡主身份高贵,出身皇室,谢谌与她,绝对是高攀,而且虽然边境苦寒,但若能建功立业,也算是一条出路。
    毕竟谢谌只是庶子,又是武将粗人,在京城待着恐怕也没什么出息。
    但是宋善宁与他相处这么久,又如何不知谢谌并不是外人眼中的平平无奇。
    他识文会武,不逊于人。
    若走科举之路,定然是能进朝堂的。
    可若是到了北境,一切难料,谁又知道明日会如何?
    说不准,这一生就断送在漠北。
    林皇后会在这时提起谢谌,只怕是已经查到了她和谢谌之间的事。
    只因为她当时的一念之差,便要谢谌来承担后果?
    她既然知道,便无法心安理得。
    想通了其中关窍,宋善宁再也坐不住,她倏地起身,“备车,我要进宫。”
    第38章 噩梦
    马车很快备好, 宋善宁已经更衣踏上车厢,跟着的碧螺仍是忍不住地劝,“殿下,您要不要托旁人到皇后娘娘那里旁敲侧击一番, 您就这么兴冲冲的去了, 只怕要和皇后娘娘吵起来的。你们的关系刚有些缓和……”
    宋善宁摇摇头,道:“不必再劝了。”
    无奈, 碧螺只能陪着宋善宁上马车, 因为是临时起意, 并没有事先到皇后那里通传,进了宫,也便没有人来提前迎接。
    碧螺问:“要不要先叫人去皇后宫里知会一声。”
    宋善宁犹豫半晌, 否决道:“不许叫任何人通传, 咱们直接往寿云宫去。”
    寿云宫。
    林皇后才叫人把织锦提出来, 打算亲自审问一番,便听到自己散布在各宫门口的耳报神来禀, 说是永安公主正往这来。
    她当即一愣,甚至来不及思索宋善宁来此到底缘由为何, 便先命人将织锦带下去关好, 只可惜动作太慢, 宋善宁已然踏入了寿云宫的大门。
    两厢相撞,宫人们跪下行礼问安, 昏睡的织锦狼狈地滚落, 躺在青石板上,脸上的疤痕尤为刺眼。
    林皇后走出来的时候, 便正好瞧见这一幕, 宋善宁瞧着她, 没先行礼,而是问了一句,“母后,这是谁?”
    林皇后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慌乱,她皱眉,“善善,这是你与母后说话的态度么?”
    宋善宁沉默以对。
    看她这幅倔强的模样,林皇后叹一口气,回答,“我手下的探子,犯了错,正要拖出去处死。”
    眼前这情形,若是不知真相,怕是真要信了。
    宋善宁冷笑两声,直接戳破,“母后,您不是已经查到我和谢谌是旧识,难道不知,我早与织锦姨娘有过数面之缘?”
    林皇后一凛,听着她的语气,面上染上几分薄怒,“原来,你是来找母后兴师问罪的。”
    宋善宁闭了闭眼睛,摇头,轻声道:“不,我是来求您的。”
    林皇后拧眉,“你这是什么话?”
    宋善宁说:“我已然答应和楚恒略的婚事,两月后大婚,之后就是楚家人,至于其他什么人,我只当做从不认识,从未见过。”
    她甚是不忍地瞥向地上的织锦,上次见他,是长街遇袭,她虽慌乱,却自有一份端庄风华,哪是今日这幅狼狈残破的样子。
    “母后,您别迁怒别人,行吗?”
    宋善宁只以为林皇后是不满自己事先与谢谌交往,所以如今查到真相,迁怒于谢谌和谢谌的亲近之人,以此警告她安分守己。
    林皇后叹一声,“你们先下去。把她也带下去。”
    所有人都安静退下,只剩宋善宁和她身后的碧螺,皇后说:“你和本宫进来。”
    宋善宁犹豫一瞬,示意碧螺在院外等,然后跟着皇后进了寝殿。
    近来,母女俩甚少有这般独处的时候,宋善宁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但还是离着皇后隔了一个位置。
    林皇后看着她的动作,甚是难过地问了一句,“善善,你当真要为了外人,与母后疏远么?”
    “我……”宋善宁语塞哽住,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
    安静少时,她跪到皇后的跟前,肩膀贴着她的膝盖,“母后,您不相信我吗?”
    就像皇后所说,她们毕竟是连着血脉的母子关系,宋善宁不愿真的与她生出隔阂,可也不愿见到谢谌因自己而断送余生希望。
    林皇后没答,只慈爱的打量她片刻,而后又伸手抚摸她的脸,宋善宁轻轻颤抖着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
    “母后……”
    林皇后打断她的话,柔声开口,“善善,你不知道,你和母后年轻时候,到底有多像,可是母后没你幸运,当时没能顺利嫁给你父皇,而是远嫁去了襄州。”
    这其实是林皇后第一次主动在宋善宁跟前提起这桩旧事,她向来骄傲,不愿再子女面前示弱。
    但宋善宁并未打断她的话,只安静地听。
    林皇后接着道:“我嫁的那人名蒋远山,是当地有名的纨绔,我嫁进府中时,他竟然已经有了两个庶子,后宅先后已有四房娇妾。”
    “我虽是皇上赐婚与他,可出身低,他们一家子没有一个人瞧得上我,说是主母正妻,实际上连奴婢都不如。”
    “他知道我曾与你父皇又婚约,却又爱我貌美,在床上日日折辱。那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五年。”
    “后来,他又染上了酗酒的瘾,成日喝醉了赌钱,我的嫁妆都被他挥霍空了,后来他拿不着钱,就开始打我骂我,种种污言秽语,如今想来,怕是都要做噩梦的。”
    宋善宁只听着便不寒而栗,纵使那人实际上,与她血脉相连。
    林皇后瞧见她肩膀轻颤,笑了笑,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说:“可即便当时过得是那样艰难的日子,我也没有放弃,你父皇登基之后,我被休弃到兴州,正赶上他出巡,我拼死闯出宅院,晕也晕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忘了我,带我回宫,还重新纳我为妃。”
    寝殿内不知合上点起一撮香,气味恬淡至极,以至于宋善宁全然没有察觉,仍旧沉浸在林皇后的讲述之中。
    怀念起那一段经历,林皇后的语气并不悲戚,毕竟,她是当时的得胜者。
    “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反对,可我还是如愿进了宫,从一个普通的嫔妾,走到了中宫之位。”
    她一下一下地捋顺着宋善宁的长发,终于引入自己的真正目的,“善善,你不是想知道,母后为何要针对谢谌么?”
    宋善宁问:“为什么?”
    林皇后说:“因为他蓄意谋反,母后将他打发到漠北,不过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
    宋善宁一愣,怎么也想不通,“谋反”这个词,是怎么与谢谌挂上钩的。
    林皇后没有瞒她,直接道:“若是我没猜错,谢谌是先皇后苗氏之子,你父皇的长子。”
    “他在京中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如今又与你接近,如何让母后不心慌?”
    这话便像一道闷雷,直接劈在宋善宁的头上,她晃神愣了许久,神色茫然。
    好半晌,才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林皇后嗤笑一声,板正她的身子,问:“窦承的妾室,便是当年苗后身边的贴身婢女,难不成,母后还能认错么?”
    她看着女儿不可置信的模样,循循问道:“你与谢谌认识这么久,就没有发现他对你的态度有异吗?”
    原本,宋善宁是并没有往这处想的,可是经皇后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意识到,近来谢谌对她的态度,果真有些奇怪。
    曾让她不要自作多情的事他,如今,来她的公主府门前两度徘徊的也是他。
    若他真是苗繁映之子,那他原本的生活,便是让宋善宁与宋彦文偷走了。
    他没有恨?不想报仇?
    宋善宁脑子里一团混乱,走出寿云宫的时候,仍有些恍惚,以至于忘了自己今日的目的,更没发觉皇后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愧疚。
    林皇后站在廊下,目送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前,终究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釉心走过来,问:“娘娘可是心疼了?”
    林皇后说:“毕竟是我的女儿。”
    釉心说:“谢谌对咱们殿下态度冷漠,也不见得就是因为两人的身份有别。”
    林皇后说:“无论原因为何,只要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从前种种就都成了证据,本宫不需要她坚信不移,只要怀疑就好了。等她想明白的时候……”
    林皇后抬手掐住一条细嫩的柳枝,“谢谌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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