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母子女一起说话,荣绵的嬷嬷便退下了,林司仪依旧退立一畔。徐妃也没法,谁叫她有前科,郑太后下过命令,不准林司仪离开荣烺身边。
    荣绵顺便将介时去送大长公主的事说了,徐妃道,“大长公主难得回来,此次回嘉平关,的确该去送送她老人家。”
    与荣绵道,“你跟大长公主说,让她老人家有空只管再回来,阿洋阿颖在宫里也无需挂念,咱们都是一家子,他们在宫里与在嘉平关是一样的。”
    “母妃放心,我晓得的。”
    徐妃笑着摩挲儿子脸颊,欣慰道,“我儿长大了。”
    荣绵十二岁,已经不惯让母亲摸脸,往后避了避。徐妃一笑,想到儿子又能出宫,复忧愁一叹。荣绵问,“母妃,怎么了?”
    “没什么。”有林司仪在侧,徐妃总不能说她又想起娘家了。徐妃道,“我是感慨,我儿转眼就是大人了,能替你父皇办差了。”
    想到儿子替陛下相送大长公主,徐妃就是一脸欣慰。怕什么,儿女都是她生的。她就不信,她能一辈子窝在麟趾宫!
    徐妃道,“好好把差使办好,给你父皇争光!”
    荣绵想,这也不过是件小事。看母亲这样郑重,荣绵道,“母妃放心吧。”
    徐妃更添欣慰。
    荣烺有着小孩子的表现欲,尽管她在孩子里头绝对算聪明稳重的一挂,此时,荣烺立刻说,“我也跟大哥一起去哪。”
    “是啊。我知道,咱们阿烺也一起去。你可得听你大哥的话,乖乖的,知道不?”
    荣烺不满,“怎么母妃说的跟父皇一样,我哪回惹过事了?”
    徐妃看她不高兴,笑道,“我这也不过随口叮嘱一句罢了。”
    荣烺更不满了,“跟大哥就千叮万嘱,跟我就随口叮嘱。”
    徐妃笑,“怎么小小人,这么多刁钻话。”
    荣烺很喜欢听人夸她,相对的,她很要面子,就不喜欢听人说她不好的话。直待回到万寿宫,荣烺还跟祖母说了一回,“母妃真是偏心眼儿,自己个儿没理,还说我说话刁钻。”
    她一向口齿清楚,记性也好,学话学的半点不差。待荣烺学完一遍,气哄哄的问祖母,“祖母你说,我有哪句话是刁钻的?”
    郑太后道,“没有。”
    “我就说嘛。从没人说过我刁钻,我才不刁钻哪。”荣烺不高兴的说,“母妃为什么这么说我?”
    郑太后道,“这是一种长辈式的傲慢。辈份高,年纪大,对着小孩子,就容易随口指点评说。其实说话根本没有细想。或者,就是理不如人时的话。你得明白,有理的人,从来只辩白道理。”
    荣烺想了想,深以为然。
    嘉平大长公主回嘉平关,先是万寿宫举办了一次宴会,后有皇长子亲自相送至城门口,做足排场礼数。嘉平大长公主自然对朝廷心生感激,她这次回帝都,与太后、与皇帝都十分亲近。长孙长孙女也都留在帝都为皇子公主伴读,虽是祖孙分离,可这对孙子孙女以后前程是有大益处的。
    嘉平大长公主走后,姜洋姜颖回到宫里继续自己的伴读生涯。荣烺这里倒是有件事,先前拒绝教她的史太傅,竟然主动要做她的师傅,给她讲书。
    荣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当着史太傅的面儿就问了一句,“哟,您老人家失而复明了?”
    史太傅:……
    第59章
    荣烺心直口快,这话险把她父皇给呛着。
    郑太后也是一幅面目抽搐的模样。
    史太傅隐隐猜到荣烺那句“失而复明”的含义,只是不能相信:纵在皇家,不意竟有此顽童!
    荣烺半点不觉,她还等着史太傅的回答哪。先前不是死活不做她先生么,这是怎么啦,突然这么主动,还毛遂自荐了!
    荣晟帝温声责备,“阿烺,对师傅得有礼貌。”
    荣烺说,“现在还没行拜师礼,史太傅对我而言只是大臣。”
    史太傅道,“公主这话不为错。臣在家读了公主主持编写的《女子防骗手札》,深感公主天资才干,故自荐为公主讲学。”
    “就看了我的书,就成明白人了?”荣烺想,不知我的书还是药,能治眼疾。
    史太傅微微尴尬,“先前太后娘娘提过,让臣为殿下讲学。那时臣差使较忙,又兼着大殿下讲学之任,不敢轻忽殿下进学之事,故而婉辞。”
    “现在有空了?”
    “是。”史太傅硬着头皮,总不能说先前嫌你是公主,不给你讲。
    荣烺唇角吟着抹坏笑,“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先前史大人是因为我是公主,瞧不起我,才故作推却哪。”
    史太傅也是多少年的宦海沉浮,脸皮颇厚,“公主误会老臣了。”
    “可见,您老虽上了年纪,较之钟学士还是要强些的。”荣烺道,“既然史大人自荐,您打算给我讲什么课程?”
    “不若从经学入手,四书五经,人人都要读,圣人大义,老臣还算略有心得。”
    “那就从《春秋》讲起吧。”
    “《春秋》是史学之事,不若从《论语》讲,我听闻殿下已经把《论语》熟背,殿下学起来也轻松。”
    “其实我《春秋》也自己读过了,你就先从这本讲。”荣烺根本没打算跟史太傅商量从哪本讲,她是公主,当然是她说从哪儿讲就从哪儿讲。“我对先生要求可高了,史大人您先回去备课,等您备好讲,先讲一节试试。也得看咱俩脾性合不合,您说是不是?”
    史太傅恨不能吃两把后悔药,再不提给荣烺做先生的事。史太傅道,“我做先生这些年,倒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公主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还不简单。我问您,您小时候在哪儿读书?”
    “在家。”
    “家里请的先生么?”
    “是。”回答到此处,史太傅已经明白荣烺的意思了。民间请先生,若先生讲的不好,也是要辞退的。
    只是,他,他堂堂史太傅,状元出身,博学大儒,在外想听他讲学的人堆山填海的多,他还是头一回遇着,如果不行就辞退,的刁钻学生。
    凭他如今地位,谁敢辞退他啊!
    凭他腹中学识,他不足以为公主师!
    史太傅怒气陡升,就是太后与陛下,都不会这样折辱他!
    荣晟帝也想说闺女几句,对大臣还是要客气的,万不可这样直接说话。
    荣烺已经瞧出史太傅不高兴来着,她绕着手里的荷包穗子,“看您,有什么可气的。孔圣人活着时,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先暗生闷气么?”
    史太傅满肚子气瞬间烟消云散,“臣焉敢比圣人。臣也没有生气,只是臣更了解经史之学,建议殿下自《论语》学起。”
    “您只了解经学,您不了解我。看来,以后您得学着了解了解我了。”荣烺说,“就从《春秋》开始讲。”
    史太傅看向荣晟帝、郑太后两位家长,荣晟帝想,这稀泥可不好和。我闺女明摆着拿定主意,就得给你史老头些颜色看。
    荣晟帝把泥和个半稀,“你们师徒二人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郑太后也装聋作哑起来,谁叫史太傅先前驳她面子的。
    史太傅见两位家长这般偏颇,也只能作罢,行礼后告退离去。
    待史太傅走后,荣晟帝才说,“对师傅,以后还是要客气尊敬些的。”
    郑太后颌首,“是这个理。”
    荣烺道,“何前倨而后恭?”
    前倨后恭。
    这话有些不好听。
    这话有些刻薄,不过,史太傅也是自找。荣晟帝道,“太傅如今不回转过来了么,你是公主,大度接受,显得咱们胸怀宽广,这多好啊。”
    “那我得多憋气。”荣烺跟父亲告状,“是他先不给我面子。”
    “唉哟,这么憋气,先前怎么不跟父皇说。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哪!”荣烺一摆小手,态度比史太傅当初更高傲百倍,“我先前根本没把他放眼里!”
    荣晟帝忍笑,“你不是公主么,原谅他一个老头儿呗。”
    “嗯,现在能原谅一半儿了。”
    荣晟帝失笑,“这还有一半儿的说法。”
    “当然有了。我还得再观察观察,要是史太傅真的改正了他那傲慢的态度,我就原谅他。要是还瞧不起人,哼。”荣烺哼一声,显然如果史太傅敢轻视她,她是绝不会让史太傅好过的。
    荣晟帝道,“你不学过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么。你包容了他,就显得他小气,别人都说你好。”
    荣烺感慨,“马骨多好,马骨不会说话,也不招人生气。”
    “礼贤下士么。”荣晟帝说。
    “父皇您忘了,先前礼过了,人家不是没瞧得上我么。”
    依荣晟帝口才都不能说服荣烺,荣晟帝轻轻敲闺女脑门儿一记,“史太傅经学是极好的,别太让大臣下不来台。”
    “我知道。我以理服人。”
    荣晟帝心说,我看史老头儿今天叫你那满嘴的“理”折磨的不轻。
    第60章
    史太傅出身官宦,天资过人,科举顺遂,荣晟帝郑太后都肯包容他,可以说一辈子顺顺当当活到胡子花白。
    平生所见顽童,无一人能与荣烺比。
    想到荣烺说的让他回家好好准备,再到宫里给她讲学。史太傅就一肚子憋气,可再一想到,荣烺设的那刁钻条件,竟然还要看他这先生合不合适!
    他给皇长子讲学,皇长子都钦慕他学识!
    一个公主,竟然这般刁蛮!
    视线落在书桌上精美印刷的《女子防骗手札》上,史太傅深呼吸一口气,心下默念,就当为了朝廷万年基业。
    史太傅能做到太傅,当然不止才学过人这样简单,他虽傲倨,可每次都傲倨的很是地方,踢到铁板撞到头还是头一遭。
    史太傅是承认荣烺颇具才干的,正因如此,史太傅认为,应该对荣烺进行一些引导。皇室女子与皇权离得太近,太后掌权还说得过去,毕竟母以子贵。
    公主安享尊荣,为天下女子表率便好。
    像荣烺少时便显峥嵘之人,很难说以后会不会干涉朝政。
    女子涉政,好在荣烺是公主,可正因如此,才更需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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