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哼一声别过头。
    许问看向桑小青。
    桑小青低头看地。
    许问看朱美珍。
    朱美珍食指虚点她额头,气道:“活该!”
    许问看许切。
    许切朝她做个鬼脸:“你完了!”
    许问:“……”
    求救的目光落在奶奶脸上。
    奶奶摆手,示意她坐下:“你们一个个拿我们问问撒什么气?又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也跟她脱不了关系。好端端的人家孩子能管她叫妈?”
    奶奶拍拍许问的胳膊,“问问啊,你跟那个当兵的路同志到底怎么回事?他儿子为什么叫你妈妈?”
    许问摸摸鼻子,开口解释:“真的只是个误会。那天……”
    把跟路远征认识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跟之前对许闻说的差不多,只说失足落水没说自己游泳。
    不是为了保护路远征,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躲出去洗澡,怕他们多想。
    许家人齐齐沉默。
    半晌,许切先开口:“姐,那解放军叔叔……哥哥救了你,你会嫁给他报恩吗?”
    他年纪小,想法简单,没大人那么多顾忌,只想着有个当兵的姐夫那可太牛了。
    许问:“……”
    解放军同志满大街救人,都要以身相许那是报恩还是报复呢?
    许闻也特别喜欢军人,他曾经也想当兵的。只是家里就他跟许秋石两个壮劳力,他要入伍就只剩许秋石一个整劳力和许美珍这大半个劳动力来养家糊口。
    家里本来就穷,他如果再应征入伍,家里恐怕饭都吃不上。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报名,也从没跟家里说过自己想当兵这事。
    知道路远征是当兵的对他好感上升,只有一点遗憾,“可惜姓路那小子不光是个二婚还带着个孩子。要不然还真挺适合问问。”
    朱美珍皱眉摇头:“适合什么?问问才十九岁,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去给人家当妈?还是个后妈。这后妈难当着呢!怎么都是错!”
    桑小青点头:“就是!咱们问问这么年轻漂亮,肯定能找到更优秀的青年。当军嫂伟大是伟大,可也是真苦。两口子一年就能在一起这么几天,跟牛郎织女似的!”
    许秋石也不认同:“人家路同志对咱们有恩,咱得重谢!但是要娶问问这是两码事,不行!”
    许问:“……”
    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人家路远征也没说想娶我。”看给你们委屈的。
    许家人:“……”
    朱美珍指着她:“许问,你还是站着吧!你什么态度?八字都没一撇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许问:“……”冤枉。
    奶奶摇摇头:“不管怎么说闹这一出,最近问问怕是不好再找对象。都在传问问闲话,谁还敢上门?依我看,给问问找对象这事先缓缓,过阵子再说吧!反正问问年纪小也不着急。”
    又转头吩咐许秋石跟朱美珍:“秋石,你跟美珍备份厚礼,到路家大队走一趟。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得谢!不能让人家说咱许家人不地道。”
    心意是一回事,实力是另外一回事。
    掌管全家财政大权的朱美珍把包钱的布手绢掏出来摊开在方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数了一遍。
    除了对钱还不太有概念的许切,一家六口,齐齐沉默。
    十六块七毛八分钱。
    这些钱全家要一直花到秋收,大约国庆节前后。
    魏庄公社这边都是一年夏秋两收,一年会统一分配三回。两次秋收各分配一次,还有年终分红一次。
    在桃源生产大队,每十个工分算一整个工。一般一个工是七毛钱,偶尔会多点也可能会少点,具体一个工多少钱得看当年的收成。
    也不是说挣了工分就能拿到钱,还得看分完人口粮有没有剩余。
    比如许家,一家七口。
    首先要把全家的工分加到一起换算成钱,然后用这些钱来买七口人的口粮。
    如果工分钱买完人口粮还有剩余就会换成现金发给许家,这叫余粮户。
    如果工分钱买人口粮都不够,必须得先向生产队补足差价才能分人口粮,这叫透支户。
    许家人多劳动力少,许秋石跟许闻是一整个工。朱美珍跟桑小青只能算07个工。
    工分换完全家口粮基本不剩什么,甚至偶尔还是透支户。
    家里还着两个学生,日子哪能好过?!
    都是指着家里的鸡下蛋零售或者到年底杀猪卖猪来补帖家用。
    原本许家条件还稍微好点,去年年底许闻跟桑小青结婚,家里掏光家底还借了点钱凑够了给桑小青的聘礼,再给他俩张罗办了婚礼,本不富裕的家庭直接财政赤字。
    朱美珍轻叹一声,“问问跟小切马上就开学了。问问学费三块杂费两块,小切学费两块书本费一块。两个人就要八块钱。娘的病也不能离药……”
    她拉拉杂杂报了一堆必要的开支,这十十几块钱不算吃喝都剩不下。
    桑小青连忙表态:“娘,没关系,我还可以去上工。”
    生产大队的小媳妇们怀孕的又不止她一个,大家都去上工,她没必要那么娇贵。
    歇了这几天已经让生产队其他有身孕的媳妇们羡慕不已。
    都是穷人家,不能因为怀孕就不吃饭了。
    许闻摇头:“不行!你这几天吐得吃不下喝不下,睡觉都难受,人都瘦了一圈,哪还能让你去干活?”
    朱美珍也点头:“就是,你已经够受罪的了,好生在家歇着吧!”
    许问举手表态:“我真可以退学下来赚工分。”人得先填饱肚子才能想以后。
    “没你事!”许秋石瞪许问一眼,随即长叹一声,皱起眉:“钱的事我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去借。”
    奶奶点头,把手腕上的银镯子撸下来,递给朱美珍:“美珍,你找个地方卖了它,换点钱。小路同志的人情不能欠,欠了咱们问问丫头以后腰杆挺不直。”
    许问:“……”
    再次试图劝阻家人:“奶奶,爸爸,妈,哥哥嫂子。人家路同志是解放军,觉悟高着呢!不会收你们礼物的。人家有纪律不能收群众一针一线。”
    “这是白拿吗?这是谢礼。不是一回事。”许秋石再次驳回许问的诉求,“再说收不收是路同志的事,给不给是咱们的态度!”
    许问见说服不了家人,暗下决心,如果路远征真敢收,她就敢上门要回来。
    那只是个误会,她又没真淹到。
    唉!也不是她想撒谎,说了怕全家得在揍路远征跟谢他之间纠结到失眠。
    回头还得内疚,觉得亏欠她。
    朱美珍连连摆手:“娘,我哪能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是奶奶当初结婚的陪嫁。
    十年前那么难,爷爷都不让奶奶卖。
    银镯子不算值钱,对许家来说却已经是相当值钱的物件。
    “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我一个老婆子气都喘不匀了稀罕这劳什子做什么?先拿去应急。”
    朱美珍看向许秋石。
    许秋石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我再想想办法。”
    托路远征的福,自打那天相亲看电影之后,许问沦为整个魏庄公社社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问比当天放的电影在社员们之间的讨论度都高。
    她跟人相亲,半路杀出个管她叫妈的孩子,摆明了给枯燥的劳动人民生活添点趣味话题。
    好听的说法就是许问年轻美貌魅力大,连三岁小孩都为她着迷。
    不好听的说法是许问不知检点男女关系混乱,连孩子他爹都勾引。
    要不是路远征职业摆在那容不得质疑,估计还得给她扣一个小小年纪就跟人私通生孩子的罪名。
    许问倒不怎么在意,跟几十年后键盘侠们卷起的网暴比起来,这点背后嚼舌根真不疼不痒。
    最多就是再没人上门提亲了而已。
    许家人没许问这么看得开,各个十分憋屈又毫无办法。
    人家都在背后嚼舌根又不当面说,他们总不能去跟每个人解释一遍前因后果。
    况且也解释不清楚。
    说冬生年纪小不懂事?那他怎么不管别人叫妈妈?
    至于旋涡中心的许问,只想起了林燕妮老师散文里那句名言:一见xx误终生。
    此刻于她:一见远征误终身!
    耽误的误!
    眨眼到了开学前一天。
    许问所在的县一中是一年四假。秋收两假各半月,寒假半月,暑假大约二十天,三伏天一过就开学。
    又饱受一整晚煎熬的许问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地赶着羊儿去坟地那边的池塘里洗澡。
    老远就看见池塘边的山坡上站着个男人,穿着军绿色裤子,蓝白相间的海魂衫,身形挺拔笔直。
    走近一个,果然是路远征。
    冤家路窄啊!
    见澡洗不成,许问就没再往山坡前走,假装没看见路远征转过头。
    “许问同志!”路远征开口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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