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是你太笨了。娴妃明显不喜欢我们,你偏要背着我,凑上去求情,现在还让她发现了我怀有二心。”
    “不是的。”太监心里畏惧,但仍然壮着胆子说,“娴妃娘娘早就发现了你对她的敌意,所以才能猜得这么快。”
    徐乘运表情微顿。
    太监说:“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刚刚来的路上,我慢慢想清楚了,娴妃娘娘不喜欢我们,却一次也没有折磨我们,更没有要你的命,你……你也……”
    他想说你也别去害娴妃娘娘了。
    但他恐惧徐乘运的拳脚功夫,不敢开口。
    徐乘运表情略微僵硬着,他蓦然想起了在他面前短暂停顿的华丽裙摆。
    以及夏沉烟平静无波的目光。
    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于是连他的敌意,在她看来都像是撼树的蚍蜉。
    她注意到了这只蚍蜉,却抬手放过了他。
    徐乘运没有开口,但他忽然发现,一直隐燃在他心头的仇恨,似乎……倏然失去了燃烧的根基。
    ……
    “永宁宫送出了五个太监,都是夏家派来的人,已经被送出宫。”
    景阳宫中,大总管听着内务府传来的汇报。
    大总管一边听,一边揣度,却始终没有揣度出娴妃娘娘的用意。
    但是,到底是和娴妃娘娘有关的事情,陛下应该是会关心的。
    于是他挥退了内务府的人,把那五个太监的名字抄录下来,递到御案上。
    到了晚上,陆清玄才注意到那份名册。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却问起别的事情。
    “明日会天晴吗?”
    这是连续十日来,他第一次询问关于天气的事。
    大总管说:“后日应该才会天晴。”
    “那么后日,你便安排步辇去接她过来。”
    他没有说名字,语气也十分平淡。
    大总管却洞悉了全部内涵。他了然地应道:“是。”
    第7章 偏爱
    过了两日,云销雨霁,天空一碧如洗。
    初冬的阳光照在皇宫的飞檐反宇上,厅殿楼阁,气息煊赫,彰显如虹国威。
    朝会上的大臣,没有一个敢直视威严日益深重的陛下。
    他们正在争论大世家侵占农民田地的事情,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
    偶尔有大臣望陆清玄一眼。
    却看见他只是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地听他们说。
    半晌后,陆清玄终于平缓开口。
    “大司徒可有话说?”
    话音一落,金銮殿上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官员们纷纷看向大司徒。
    大司徒这个位置,由司徒家的家主担任。
    司徒家也是五大世家之一。几乎所有官员都下意识觉得,大司徒不可能让出自己积攒了几代的农田和奴仆。
    大司徒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大义凛然地说:“微臣以为,世家广占田地,令民生困苦,百姓沦为奴仆。陛下应查明各大世家隐匿的田产,修改税法,同时命令流民开垦荒地,使得民有恒产,耕者有其田……”
    他的声音逐渐流利,侃侃而谈,显然早就打好了腹稿。
    满朝的官员们却忍不住面面相觑,互相比着眼色,心头涌上极度的震惊和敬畏。
    大司徒,背叛了世家!
    他投向了陛下!
    大臣们不知道陆清玄是怎么做到的。正如一年之前,几乎没有人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新帝,会眼也不眨地射杀了当时的大司马,举兵拒胡兵于赤练河外,取得谁也想象不到的胜利。
    有人悄悄抬眼看陆清玄。
    他仍然坐在龙椅上,气度从容淡然,耐心地听取大司徒的进言。
    许久之后,大司徒终于说完。他恭敬地道:“陛下,这些便是微臣的建议。”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局势已定。
    司徒家的倒戈,意味着三个仅余的大世家,很难再在明面上,抵挡帝王的新政。
    陆清玄靠坐在椅背上,垂下纤长眼睫,平静地扫视白玉台阶下,百官们各异的神色。
    他指尖在扶手上轻敲两下,嗓音仍然十分温和。
    “爱卿说得很好。”陆清玄说,“那么就从……查明各大世家真实的田地和奴仆数量开始吧。”
    ……
    “朝会结束了吗?”景阳宫中,太监杜问兴,询问回来传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说:“结束了,陛下的步辇正在往这里来。杜爷,要小人去请娴妃娘娘吗?”
    杜问兴说:“咱家亲自去请。”
    小太监有些羡慕,他帮杜问兴递话,准备好步辇和抬步辇的太监。
    杜问兴带着步辇,来到了永宁宫。
    他让步辇和其余人在宫门口停下,自己整理了一番衣领和袖口,才毕恭毕敬地迈入宫门。
    永宁宫的宫人引他入内。
    他穿过迤逦的回廊,幽深的庭院,在正殿顿步。
    正殿挂着一幅南海珍珠帘,珠帘之后,宫女们在服侍夏沉烟用早膳。
    隔着珠帘,他可以看见夏沉烟的侧影。她仪态慵懒,容色倾国,美丽得像是一个梦境。
    杜问兴低下头,隔着珠帘,行礼过后,殷勤地说:“奴才来接娘娘去景阳宫。”
    他有意讨好夏沉烟,又编了一句,“陛下时刻惦记着天晴呢。”
    珠帘之后,传来汤匙轻碰瓷碗的声音。
    “是吗?”夏沉烟说,“待本宫用完早膳。”
    她语气平淡,音色却如清泉一般动听。
    杜问兴一时拿捏不准自己的奉承是否奏效。
    他笑道:“是,是。娘娘您请慢用,奴才多久都等得。”
    夏沉烟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汤。
    她不太相信杜问兴的话。
    陆清玄性情内敛,她不认为,他会把所谓的“惦记”表现出来。
    她也不觉得他会时刻惦记。
    陆清玄展示出的所有温和,在夏沉烟看来,更像是一种,对待某种动物的,诱捕。
    她没管杜问兴,用完早膳之后,又去换衣、梳妆。一个半时辰后,才坐上了杜问兴带来的步辇,抵达景阳宫。
    景阳宫外有一个妃嫔。
    妃嫔带着两个宫女,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对景阳宫的太监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乳鸽汤,最是滋补,烦请公公带给陛下。”
    她一边说,一边对身边的宫女使眼色。
    宫女往太监手里,塞了一个鼓囊的荷包。
    太监不敢接,他笑道:“娘娘,大总管吩咐了,不许奴才们将这些东西呈给陛下。”
    妃嫔应该是觉得赏银没给够,她犹豫了一会儿,示意宫女再给一个荷包。
    太监仍是推拒,两方交谈之时,夏沉烟的步辇临近。
    妃嫔听见动静,转头一看,面色僵住了。
    含星小声道:“这是公孙婕妤。”
    夏沉烟点了一下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公孙婕妤就立刻俯身行礼,说:“妾身见过娴妃娘娘。”
    “免礼。”夏沉烟平静地说。
    公孙婕妤站起身,和夏沉烟热切地聊了两句,问她要不要喝乳鸽汤。
    在夏沉烟表达出“不要”的意思之后,公孙婕妤立刻脚底抹油,带着她的宫女们跑了。
    夏沉烟:“……”
    杜问兴等人恭敬地请她进去。
    夏沉烟走在廊道上,轻声问含星:“陛下近来都没有召幸妃嫔吗?”
    “没有。”含星说,“陛下只召过您一个人。”
    夏沉烟一时无言。她慢慢地走着,见引路的太监们都隔得远,四周也没有旁人,才询问道:“那么,陛下为什么要选这些妃嫔入宫呢?”
    含星很快明白了夏沉烟的意思。
    她小声地说:“奴婢听说过一个消息,不知道准不准。”
    “说来听听。”
    “入宫的十三个妃嫔,都出自大大小小的世家。除您之外的十二个妃嫔,都是太后娘娘选的;只有您,是陛下亲自点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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