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陛下很少改变原先的决定。
    而陛下今日已经说了要好好歇息。
    那么陛下为何忽然之间,改变原先的计划?
    ——在娴妃娘娘根本就没有主动开口的情况下。
    ……
    马车从城郊驶入国都的街道上,行人摩肩擦踵,沸反盈天。
    “有了新税法,今年的日子一定能好过起来!”
    “铁牛,等到家中日子宽裕了,爹就送你去读书!”
    “曼娘,你可愿与我成婚?陛下推行了新税法,我家的田地一定不会被世家收走了,婚后,我们男耕女织,我一定好好待你……”
    嘈杂的人声如同流水一般,从夏沉烟的耳边流淌而过,她听到最多的,是黎民关于新税法的议论。
    世家收拢田地,新税法则反其道而行之,按照每一户持有田地和奴仆的数量来收税。
    于是,对世家而言,新税法是苛政;对百姓而言,新税法是仁政。
    而作为新税法的推行人,陆清玄却平静地坐在马车里,仿佛这些与他无关。
    夏沉烟看了他两眼,揭开车帘,去看外面的景象。
    天已经完全黑了,长街却亮起明灯,远远望去,如同星河。
    夏沉烟的瞳孔里倒映着这条星河。
    陆清玄安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止她。
    不久后,马车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陆清玄给自己戴上一个面具,先下了马车。
    随后,夏沉烟也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陆清玄等她站好,才问她:“想去哪里玩?”
    “哪里都可以吗?”夏沉烟问,“会不会有刺客?”
    “可能会有刺客,但不必担心。”他和缓道。
    他身形挺拔,尽管戴着面具,却仍如竹如玉,清贵非凡。
    夏沉烟放下心,她随意指了一个方向,两人一起走过去。
    乔装过的太监和宫女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人声鼎沸,灯火如流光。
    夏沉烟给自己买了一盏花灯,陆清玄看了她一会儿,垂眸也给他自己买了一盏。
    两人的花灯都是动物,一只是小猫,一只是小狗。
    夏沉烟又去猜灯谜、看大戏、看舞狮和高跷。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但陆清玄觉得,她似乎一点一点高兴起来了。
    他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第17章 偏爱
    圆月高高悬挂在天上,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街道上人烟渐少,灯火却仍然敞亮。
    “快到丑时了……”夏沉烟提着花灯,对陆清玄说,“再吃一碗元宵就回去。”
    陆清玄“嗯”了一声。
    他们找到一个元宵摊子,摊主正坐在摊边打瞌睡。他看见两人过来,立刻打起精神,笑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夏沉烟用眼神询问陆清玄——你想吃什么?
    陆清玄对上她的视线,微缓,语气清平:“你吃,我不要。”
    夏沉烟坐下,给自己点了一碗元宵。
    陆清玄在她对面坐下。
    伪装成普通人、远远跟在后面的宫人们,看见这个场景,连忙上前试毒。
    摊主猜到这两个客人恐怕身份不凡,端上元宵后,就避到一边。
    夏沉烟把她的小狗花灯放在桌子上,等宫人试完毒之后,慢慢吃元宵。
    花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温柔地打在她的帷帽上。
    流动的、细碎的光影,像水一样,笼住她的脸颊。
    陆清玄垂下眼睫,安静地望着她。
    一阵寒风卷起,两人的大氅翻飞,在某一个瞬间碰到一起。
    花灯里的烛火也随风摇晃,明明灭灭。
    一个侍卫忽然上前,附在陆清玄的耳边说话。
    陆清玄神色平静,点头让侍卫退下。
    他等夏沉烟吃完一个元宵,才说:“娴妃。”
    夏沉烟动作顿住,抬头看他。
    “有刺客来了,随朕走。”
    他的嗓音清和平允,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夏沉烟眨了一下眼睛,放下汤匙,站起身,去拿桌上的花灯。
    寒风席卷而过,小狗花灯被风吹跑,像蒲公英一样飞到远方。
    来不及捡了。
    夏沉烟看了看她的花灯,收回视线,跟到陆清玄身侧。
    两人转到刚才的街角,侍卫立即接应,搀扶陆清玄上了马车。
    侍卫不敢碰夏沉烟的手,宫人又尚未赶来。
    陆清玄坐在马车内,俯身,朝夏沉烟伸出手。
    “上来。”他说。
    月色泠泠,照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夏沉烟没有犹豫多久,将右手搭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宽大温暖,指尖带有薄茧。
    夏沉烟被他扶上了马车。
    侍卫放下车帘,马车朝前飞驰。
    与此同时,车外传来打斗声。
    陆清玄收回了手。
    他神色很淡,眼睫微敛,像是在推敲这次行刺的主使。
    他的手指上还拿着小猫花灯。
    夏沉烟看了看他的花灯,又想起了自己被吹走的花灯。
    “你要吗?”陆清玄忽然问。
    夏沉烟抬眸看他。
    他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停驻在她身上。
    马车里的琉璃宫灯静谧地燃烧,他的面容优越出众,目光如同星河一般安静。
    “多谢陛下,妾身不要。”夏沉烟说,“妾身更喜欢原来那盏。”
    陆清玄没有再说,他将自己的花灯放到一旁。
    不久之后,马车停下,一个粗大低沉的声音,在外禀报这次刺杀的应对情况。
    陆清玄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朕知道了,先回行宫。”
    马车驶回行宫,他们又换乘步辇。
    陆清玄将夏沉烟送到长秋宫。
    夏沉烟笼着大氅,站在长秋宫门口,说:“今日多谢陛下。”
    陆清玄垂眸看她,“今夜好好休息。”
    夏沉烟应是,送走陆清玄,入殿唤来宫女,沐浴更衣。
    她躺到床上之后,想起她的花灯。
    她决定明日起床之后,派遣宫女再去街上买一个。
    第二天,夏沉烟醒得比较早。
    她正坐在妆奁之前梳妆,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大总管来了。”
    夏沉烟让他稍候。
    少顷,她出了内殿,看见大总管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手上拿着一盏花灯。
    和昨夜她被风刮跑的那盏一模一样。
    大总管看见她,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这是陛下昨夜吩咐奴才去买的,奴才不敢耽搁,一大清早,就紧赶慢赶地送过来。”
    夏沉烟看了一会儿花灯,才对大总管说:“有劳。”
    大总管连声道:“不敢。”
    夏沉烟命令宫女接过花灯,又让人给了赏银,送走大总管。
    宫女说:“好漂亮的花灯,娘娘,要把它挂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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