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皇帝的角度,他只能看到神女意识到了什么,眉眼稍稍露了无奈,却不曾对对方的冒犯表露不悦,静静地望着徐福,双眼里澄澈着属于神祇看世人的宽容。
    而她那位护犊子的师尊,也确实如她所说,没有像之前对其他方士那样,对徐福做惩罚了。
    徐福对她的不言不语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强压着不满,道:“你的出现,打压了我和其他道友的地位,我不清楚你是怎么骗得他们对你感恩戴德,总归,我争不过你,走还不行吗?大秦留给你,始皇帝也留给你,我带着物资去海外生活,你难道还想我留下来和你争夺陛下的重视?”
    神女问他:“你是骗子?”
    徐福反问:“你难道不是?”
    神女平静地叙述:“我不是。”
    徐福:“这世上哪来的神仙,也就陛下那么好骗了,你还在同行面前装?”
    一同前来的暗卫听到那句“也就陛下那么好骗了”,偷偷去觑始皇帝脸色,陛下的脸藏在假山阴影里,不太看得清楚神情。但是,周身氛围明显变得压抑了。
    感情之前的方士没一个是真材实料的?这一波,全员恶人?
    神女:“如果你现在开始修仙,就不算欺君。”
    徐福:“?”
    如果徐福是后世而来,这时候就能翻白眼来一句“何不食肉糜”了,词汇量不够,使得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修仙?没兴趣。”
    神女轻叹一声,“可惜你天生的冰灵根。”指间突兀出现了一朵冰花,被她拈着,花瓣轻轻点了一下徐福额心,好似在赐福,“如此,这淬炼灵根的雪莲便与君缘分尽了。”
    徐福怔愣着,青霓把冰花放在了一块观赏性岩石上,转身就走。
    心里默数: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等、等等……”徐福艰难地张开了口,他感受着刚才额头冰凉触觉的残留,鬓角被六月天的酷暑逼出了汗,“你……我……”
    他脑子乱糟糟的,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的冰是怎么来的?”
    “冰?你是说这样的?”神女掌心向上,徐福真切地看到了又一朵冰花出现在她手中,和刚才莲花的外形不一样,这似乎是一朵白玉兰,“用法术一变就出来了。”
    徐福死死盯着她掌心,又回头看了一眼岩石上的冰花,手一碰,就是刺骨的寒。
    是冰!真的冰!夏天哪来的冰?哪怕是变戏法,也得变出应季的东西啊。如果是提前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根本就不好藏在身上,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之后,拿出来不可能没有化!
    “仙……”徐福狠狠闭了一下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后,月色下,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闪烁着寒光。唰唰唰几下,银针就插|进了百会穴,内关穴,神门穴,人中穴四个穴位。
    青霓:?
    青霓脸上特意露出一点疑惑,随后,收了手里的冰花,转身离开。
    徐福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到她快要踏离视野了,都没有幻觉消失的迹象。转头看那朵冰莲,已经化出了些许水迹。
    不是幻觉?
    所以……
    那真的是神仙!!!
    徐福拔了针,拔腿就追过去,“国师!国师等等我!”
    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聊一聊修仙的事啊!
    我——愿——意!
    国师还是又给他机会了,只是非常惋惜地告诉他,他和雪莲缘分已尽,现在雪莲只是一朵普通的会化成水的冰花了。
    “是我和它没有缘分。”徐福含泪哽咽:“没关系的。”
    神女微微颔首,“你能看开便好。”
    徐福:“国师,你刚才说的修仙还作数吗?还有冰灵根,那是什么?”
    国师就给他解释了一遍。
    徐福激动得气血沸腾,“那福可以随国师修行吗!”
    神女先低眸,又抬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徐福呆立着不敢动,只觉得当初去忽悠秦始皇时都没那么紧张。
    “你我并无师徒之缘。”
    徐福眼眸一暗,忽又脑子一活,想到当时神女既然说了“从现在开始修仙”,那就代表他肯定能有修行的机会。于是认认真真一拜,问:“国师可否赐下基础的修行方法?福能够自行钻研,不打扰国师。”
    “我这有一卷化学之道,你可愿意学?”
    “化学之道?这有何用?”
    “它往小可点石成金,往大可翻山倒海;它阐明的是天地至理,勘破的是事物本源;它带来死亡,也带来新生。”
    神女凝视着他,说这话时,脸上微笑神圣无比,背后仿佛亮着无尽的光芒。
    雪貂捂住眼睛,已经不忍心去看要被忽悠瘸了的徐福。
    而徐福,退后一步,整了整衣服,深深下拜,“还请国师赐我神书。”
    “我要学化学!”
    第20章 雄心壮志
    始皇帝酸溜溜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他就没有灵根呢?
    ……也不知道这灵根能不能移植。
    徐福突然后背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始皇帝:……算了,这么做,神女会不高兴,神女不高兴,根本不可能帮忙移植灵根。
    神女:“徐福。”
    徐福一拱手,“晚辈在。”
    “你身上尚有一桩因果未除。你欺骗了始皇帝,需得为他做一件事情,了结这份因果,否则,难以静心修习化学。”
    “好。我要如何了结因果?还望国师赐教。”
    “秦人缺粮,百越的骆越之地,那儿土地肥沃,所种稻谷可以一年三熟……”
    “一年三熟?”徐福忽地打断了神女的话,他甚至顾不上上下尊卑,也无从去关心自己的形象,鼻子里喷着粗气,“国师,我大秦的稻种小麦谷物只能够一年一熟,骆越那边,真的可以一年三熟吗!”
    青霓回想起某些小说里出现过,说骆越的水稻烂在田里,那边的人都懒得收,也不知道是事实还是夸大其词——反正能调动情绪就行,真假不重要。
    “前些年,晨起赴蟠桃宴,我驾云无聊,便望了望凡间,见骆越稻谷一熟。午间嫦娥献舞,吾不爱歌舞,提前退席,路上见骆越稻谷二熟。晚间去三十三天外听师尊讲道,又见三熟。”
    蟠桃宴、嫦娥、三十三天……徐福听得睁大了眼睛,面上浮现出敬慕向往之色,又迷茫,怯问:“国师此言,岂不是一日三熟?”他看了看沉静含笑的神女,心中忽而浮现出一个荒谬大胆的猜测,“……难道竟,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神女微微一笑,并不做答。
    徐福见神女不言,不敢再做追问,只是心底震撼恍惚。
    始皇帝沉默地听着,眉眼幽邃,又亮得惊人。
    那些方士,穷尽脑力,也不过编些这“神兽”、“鬼怪”,单听得倒也唬人,只与仙人拨弄时间的神通相比,何其可笑?!
    也难怪神女待他们宽宥,他们这般的凡人,在神女眼里,岂不朝生暮死,正如蜉蝣?
    要是青霓知道他这想法,就要真的羞愧了——她还真没这想象力,只是能流传到后世的设定,肯定是上下五千年时髦值和逼格最高的,她就……拣个便宜嘛。
    只是她并不知道始皇帝在旁边,于是只望着远方,继续风轻云淡地忽悠徐福:“骆越之人惫懒,远比不得尔等秦人勤勉。”好笑道,“我听道归来时,星月披肩,见得下面许多稻谷烂在地间。”
    神女说话,徐福不得不强行将自己从那种震撼的心情之中扯拔|出来,但也仍然神思恍惚,半晌才弄明白神女话里的意思,骤然气红了眼睛:“烂在地里?!”
    如果有别人站在徐福面前看到他脸色,恐怕要吓得打哆嗦。“不少秦人连米都吃不上,只能吃麻和豆,农靠天吃饭,一年一熟,还要上交赋税,饿死的黔首到处都是。”
    他十一岁那年正遇上饥荒,十二岁时又有蝗灾,二十岁出现大旱,二十七岁饥荒来了……易子而食的场面不少,每一次,都能看到和他一样的人刨地里的土吃,就为了饱腹感。他是医,那些乡民们就拉着他的手,一遍遍问:“徐医,我们好难受,肚子好涨,是不是要涨破了?”然后,慢慢闭了眼睛,断了气息。
    想着想着,徐福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人怎么死都可以啊,就是不能被饿死,那太难受了。”
    始皇帝心里也觉得难受。他作质子时,也挨过饿,饿极的时候,凉凉的河水就往口里灌,让肚皮鼓起来,不抵饿,只是给一个心理寄托。
    百越,一定要打下来!骆越那块地,是他们大秦的。
    青霓:“所以,去骆越吧,去寻到一年三熟的稻种。陛下今年会派五十万大军进攻百越。”
    始皇帝发现自己已经不惊讶了。
    不就是又被神女料中了嘛。不就是不仅料中了他要出兵打百越了嘛,镇静一些,神仙的基本操作而已。
    青霓:“五年后,将攻下骆越中北部。你在骆越五年,种植稻谷,贮藏粮食,待秦攻下骆越时,你便以积粮和那一片粮田,了断与秦皇的因果。”
    骆越就是古时候的越南,越南地处热带,当地环境适合稻谷一年三熟。战国时期就有诸侯的航海路线到达骆越了,或许是呆的时间不够长,也或许是没有去到骆越南方,只在北方转,总之没发现那儿有使稻谷一年三熟的土地,否则,诸侯们就是打破脑袋,也要将这块地抢下来。
    徐福语气坚定:“必然寻到良种!”
    “百越气候炎热,瘴气横行……”
    “我会医术!能自保!”
    此时,徐福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学化学了,也是为了一年三熟的稻田。
    始皇帝想,如果徐福能够找到骆越一年三熟的稻田,就算真的可以移植灵根,他也不会去动徐福了。
    神女似乎还不满意,她看着徐福:“你的脸……”
    青霓其实是想说,你的脸需要伪装一下,不能让百越的人认出来你是秦人。没想到,徐福拿出一张药膏贴,三下五除二往脸上一擦,瞬间那非常仙风道骨的白眉毛白胡子,变成了黑色——看他布贴上黏白的一片,白眉毛才是他的伪装。
    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徐福眼神崇拜:“真不愧是国师,一眼就看出来我做了伪装。”
    “……嗯。”青霓稳住了脸上表情,“你去百越,切记做好伪装,凡事以安全为重。这是你的因果,我不能插手。”
    徐福:“唯!”
    第二日,徐福向始皇帝辞行,只说是想要离开,没有用找仙山的借口,让他惊讶的是,陛下居然很轻易就放他离开了,还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徐福还是要了一艘船,要了有经验的水手,以及不少药材。而始皇帝问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就给批了。
    徐福:“……”陛下,你这是又回归了以前的好骗?
    站在船栏杆后,看着岸边越来越远,徐福回头瞧了一眼那充足的物资,心情复杂。
    还是……回去后,认错态度良好一些吧,再送上骆越的稻田,陛下应该就能消气了。
    水手走过来,问他:“仙师,我等要去哪儿呢?”
    徐福:“骆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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