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眼中浮动异彩,心神激荡,嗓音压抑着振奋,“谢国师。”
    国师道:“若有需求,可呈上文表,然而,吾不愿干涉人间太多,并非次次如尔所愿。”
    系统心说,把自己有心无力这件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并且完全不露怯,那也真的是厉害了。
    萧何拱手:“唯。”
    国师又问他:“你第一步,打算为何?”
    昔日商鞅变法,立木为信,萧何的第一步,也是准备取信于黔首。先将代田法是神女赐下的神技一事,明令各郡县的守官告知农人,也不非要所有人都信,只要他们记住有这事,待到收成时,发现产量的确增多,自然而然,他们心里就会有了一丝松动——
    原来,神明的确全知全能,连种田也会,他们应该相信神明,也应该相信被神明庇佑的朝廷。
    如此,下一次有神明插手的政令下达时,他们便会去跟随,不再人心浮动。
    始皇帝道:“昔日商君任左庶长,为非王族大臣领政于秦,变法强国。今再次变法,萧何,朕命汝为左丞相舍人,协助左右丞相完成此功。”
    萧何拱手:“唯。”
    “与神权相关政令,纵然是朕下令,若神女打回,再拟。”
    萧何顿了顿,“唯。”
    秦始皇,他是真的做好了暂时分割皇权的打算了。
    “滴——”
    “恭喜宿主取得成就,【二圣临朝】。”
    “获得随机抽奖一次。”
    “获得积分:100000。”
    系统快乐地宣告:“衣衣,你现在已经累积了三次随机抽奖了,要抽完它们试试吗,说不定会出好东西!”
    “抽奖暂时先放着。”青霓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二圣临朝,你们宠妃系统还有这种成就?”
    这可是指武则天垂帘听政,和唐高宗并尊的历史事件!
    系统:“对啊,总有一些宿主格外出色,以宠妃之身干涉朝政,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宠妃开始,主系统就加入了这个成就啦。”
    不过……系统嘀嘀咕咕,他们都比不过它现在绑定的这个宿主,能把宠妃系统玩成现在这样,简直前无古人……后面或许有模仿的来者。
    *
    “国师。”
    回到属于国师的车厢里后,张良开口喊了她,黑曜石一般沉静的眼眸与车厢沉黑的色调融成一块。
    “往日君主让自己代表了上天的意志,驱使臣民,黔首无知,被愚弄,唯有士人明白天子是愚民之说。而你来了,如同天会说话,士人亦不敢再笃定皇帝的意思并非上天的意思,始皇帝与其说是分割了皇权,不如说增广了君主的权力,只不过,那些权力还不曾从国师手中兑现——国师就不怕皇帝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会迷失自我?哪怕始皇帝不会,下任皇帝,下下任皇帝呢?”
    神女侧过头,凝望着他,张良只觉得自己撞见了熟悉的透彻,依旧是那种被看穿了的视线。
    她语气平静:“你在挑拨。”
    “对,我在挑拨。”张良温和地重复,却又对国师说:“我也是在陈述事实。”
    什么是谋士的算计?哪怕你知道他在不怀好意,可是他分析的都是实话,将一份阳谋摆在你面前,乱你心神。
    换一个人可能就被他挑拨成功了,去疑心秦始皇会不会迷失自我,成为肆意妄为的暴君,然而青霓,她底线很低,特别低。
    毕竟,秦始皇再怎么样,能有胡亥暴君?只要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情况,她就胜利了,剩下的,那是秦朝自己的事。
    “纵是迷失了又如何?莫不是没有神权,下一任就必定是明君了?该昏庸的皇帝,手中握有多少权力都能昏庸,有明君之相的皇帝,权力很少能影响他的清明。”
    如果是晚年的汉武帝、唐玄宗另说,但再怎么,总比胡亥好。她又不指望一口气冲破五千年,到达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大秦后续发展比得过胡亥手下的秦朝,那就是胜利。
    青霓怀抱着这种心思,自始自终都从不焦虑。
    “何况,还有吾。”秦始皇一死,她就走,再也不可能回来,下一任的神权必然收缩,皇权再膨胀也膨胀不到哪里去。
    张良误会了,以为神女的意思是,只要她在,大秦就在,君主昏庸或贤明,都不妨事。
    她就是大秦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可是你做得到吗?你能做到吗?张良几乎想要这么问她。别说秦二世了,以大秦现在勉力支撑的样子,宛如一辆快要散架的马车,往山坡下冲,难以停止。
    想要将它拉停,转道,太难了。
    系统也是这么跟青霓说的:“这真的很难,历史上的大秦灭亡于借高利贷。它以军功爵为地基,六国灭亡后,没有战功,这块地基就要不稳了,秦始皇才派兵去攻打百越,有地盘才能兑现军功。”
    这是他第一次“贷款”。
    只要百越能打下来,就能用百越的地盘还债,兑现军功稳定民心与军心。
    然而,秦军高估了己方,也低估了百越,导致五十万大军死伤惨重,被拖在了那里。秦始皇不得已压下所有民怨,强行征役去修灵渠,修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为了堵百越的窟窿,始皇帝只能开始第二次“借贷”,令蒙恬率兵三十万伐匈奴。
    好不容易匈奴被赶走了,百越也打下来了,勉强能填上军功爵的窟窿,但是打匈奴的‘贷款’没地方补充,毕竟匈奴的地盘很难种地,打下来就跟鸡肋似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得蒙恬和三十万大军驻守在那里,不停支出军费。
    秦始皇也没办法,在他的想法里,已经没有能用的土地值得他出兵了,然而六国之民并未被驯服,军功爵无法兑换,就起不到利诱之效,六国贵族出于考量他也没有赶尽杀绝,万一有六国贵族煽动黔首叛乱……
    没办法,疲民吧,把人都收走了,六国贵族就没有兵力作乱。于是,修长城,修直道,戌五岭,建阿房宫并骊山皇陵。
    贷款越积越多,像是雪球越滚越大,停不住,也不敢停。
    大家都在忍,都在等,秦始皇等着疲民到一定程度,他们累到完全不想反抗,像秦人一样温顺,大秦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百姓在忍,忍耐的等据说颇有贤名的扶苏公子上位,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雪貂翻了个白眼:“就像你之前,一直借一直借,你清楚你能还上,秦始皇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还上呢,就死了。他能借贷,靠的是始皇帝的威望,压下了所有人,下一代别说胡亥了,就是扶苏上位也没有那种本事,能让别人不敢来找他讨债。”
    这不,压不下来,家都被拆了。
    “衣衣。”系统很难得的严肃了语气,“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很难。修补比拆了重建困难多了。你别以为有萧何,有韩信,就一定能成功——你让他们自己来说。他们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回大秦。”
    青霓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是难得来一次秦朝,不试试看怎么确定能不能成呢?”
    第64章 苦果已成
    一辆马车, 二人长久无言,张良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从那天和神女对话后,再不见其主动交流, 而神女不紧不慢地阅读竹简, 嘴上说希望张良能辅佐始皇帝, 却一直不见她实际地开口劝说。
    马车晃晃悠悠到达了胶东郡。
    此时正是六月上旬,本地赤黍开始收获的季节, 秦始皇作为皇帝, 自然该需要表示一下对农业的重视, 便让车马停在首县即墨县,准备亲自……呃,站在赤黍田边视察。
    车队停下时,神女没有动,张良也没有动。许久,张良听见一句冷清的:“不走?”
    抬眼瞧过去,只见神女览看着竹简, 不曾抬头,步摇的一缕珠玉微垂下来, 颤颤生辉。
    这话问得张良怔愣,“走?”
    对,身份被拆穿,为了安全,他应该离开了。张良非常清楚, 哪怕神女没有表现出要拆穿他的念头, 但留下来太危险了。
    他该走了。而且, 神女也不在乎将他放走。
    可……
    张良直起身, 手搭上窗棂,将窗户关了,再挽起门帘,侧开身子让出位置,“国师请下车。”依旧是奴婢服侍主人的姿态。
    神女这才抬眸,瞳中映出张姬温顺垂首的模样,脖颈在日光下白得发光,有着玉一样润洁的视觉效果。
    张良感觉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两息,随后,一如既往不去关心凡人为何做出如此选择,起身下了车,经过他时,裙裳布料蹭过挽帘的手指,软滑如云烟。
    待神女下车,张良也俯身出了车,神态自然地行在神女身后。
    他不打算走了。
    经过此前挑拨人的对话,张良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好奇。他既想秦走向灭亡,又想知道这样的秦国要如何救起来。
    倘若能成功,那必定是极为瑰丽的画面,如风涛喧嚣,卷起海云三万里,天下之士无一人能拒绝目睹这样的场景,它是致贤才最高的赞誉,纵与己无关,亦想见之。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一头雪貂撞过来,撞停了张良满脑子复杂思绪,那雪貂往他身前放了什么,还颇通人性地拍了拍他的鞋头,然后甩着尾巴回到神女的身边。张良低头,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身前被放的是一朵花,幽芳艳质。张良蹲下去,捡起了花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国师的貂究竟是公是母,还知道送‘女人’芳菲。
    雪貂回头看了张良一眼,十分怜爱。
    它刚才都看到了,衣衣嘴上说着可以让他随便离开,手心里可是扣着忠诚符呢!只差一点,张良就要被囚禁起来了。
    真可怜,送朵花给他压压惊。
    *
    当听到始皇帝到达即墨县,并且要巡视农田,勉励耕种时,即墨县县令径直摔了水碗,尖锐的碎片将红漆案几的案脚刮出了杂乱痕迹。
    “陛下怎么会来即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报信的人嗫嚅:“县令这可怎么办?我们没有用代田法,万一被陛下看到了……”
    即墨县县令沉默了一会儿,“抢收!现在立刻抢收!全部抢收,没到时候的也割了,让那些黔首嘴巴闭紧,谁来问都说即墨就是这时候收割的赤黍!快去!不然我们都得人头落地!”
    报信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县衙外面跑,即墨县县令怕他一个人赶不及,转头又吩咐了别的人去,在大热天捏紧自己吓到冰凉的手心,焦急地在府衙内走来走去,“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呢,再晚半个月,就能收割完赤黍,他们就会以为田地已经平整好,才看不出代田法的痕迹!”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响,好像有刀兵之声,即墨县县令马上反应过来,腾一下往县衙后院跑,踩着树木翻身上墙,跳出了县衙,家也没回,随便逮了条出县的路就要逃走。
    反应很快,然而还是被郎官抓住,扭送了回来。
    蒙毅一脚踹在即墨县县令心口上,“你怎么敢!”他怒目而视:“事关农业民生,你怎么敢背地里抗令,还让人去提前收割!”
    要知道,即墨有不少赤黍到六月中旬才能收获啊!赤黍还没开始脱粒呢!
    即墨县县令翻滚着,额头磕到了墙上,颤颤巍巍爬起来时,鲜血如蛇行,缓慢从脸上流下。
    他默然不语,没有一声求饶。
    张良在角落里偷视,从他的角度分明能看见那县令背脊颤抖,尤在恐惧,但是,县令就是不出声,任由蒙毅斥责下罪也不出声。
    有古怪。张良心说,不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张良转身就要走,风中隐约传来“铮”地一声,利刃出鞘,寒光照亮了他身前的白壁,身后一道厉喝:“谁在那儿!出来!”
    另外两名郎官也从别的方向包抄过来,张良只好从暗处走出,行了女子礼节,“蒙上卿。”
    蒙毅冷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你是国师身边的奴婢?可是国师有令欲下?”
    张良瞧了一眼周围郎官的数量,心里计较过后,知道不能说是自己自主的行为,于是扯虎皮:“国师听闻即墨县县令让农人不使用代田法,不知他为何如此,便命我前来一问。”
    蒙毅第一反应是:“居然令国师知了此事。”他轻踢了那即墨县县令,不悦:“扰了国师清静,你真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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