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我军旗!”
    “祭我军旗!”
    声音轻颤,手掌发抖,心潮一波接一波,无法平复。
    十八岁的青霓望着下面人群,他们也抬头看着她,激动的脸,流泪的眼,破音的嗓子和专注的目光,一切的一切,像是波澜壮阔故事的起端。
    少女眸光轻闪。
    策划很有野心,想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世界,可怕的是,这人真的成功了。她每每与npc相处时,都会恍惚觉得这些是真实的人,幸好有游戏系统以及同样在玩游戏的玩家,才没让她的思维产生混淆。
    这里是一场游戏。
    这里是第二世界。
    她会认真玩完这场游戏。谁说玩游戏不能投入感情?
    十八岁的青霓从城头走下,倏忽对百姓一鞠躬。
    其他人傻眼了,百姓也傻眼了,犹豫地问:“小官人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吗?”
    “没有。”十八岁的青霓认真地说:“是你们值得这感谢,诸位日夜不歇地熬金汁,不计生死地上城头打金贼,甚至城门大开时,还和我们一起出城杀贼,这军功有我们一份,也有你们一份。”
    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少女眼神熠熠,语气无比真诚,在众人心中翻江倒海。
    百姓助军人守城不稀奇,但是,如此郑重其事拿出来感谢的,她是头一个。
    她没有将其视为理所当然,她承认了他们的功劳!
    她还弯了腰!
    宗颖手下将领神色怪异,去问宗颖:“衙内,这是闯金营,守滑州的勇士?本该是豪气冲天的人物,怎么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去了,况且,以他们立下的大功,来日官家必有封赏,官人何必对平民如此卑微讨好?”
    他迟迟没有等来上司的回答。
    宗颖眼睫微颤,好像着了魔一样盯着十八岁的青霓看,目不转睛。
    夜半,他给宗泽写信。
    父亲亲启:
    虏军已去,兀术已除,滑州危机已解,如今正在清理战场。
    城墙与地上尽是金汁污秽,百姓与将士皆在清理。父亲或许不信,孩儿并未征劳役,百姓却自发前来清理。
    他们如同清扫自己家那般,清扫起城墙上下。
    而那五十勇士,孩儿不知如何去描绘,他们总能热情又真诚的对待一切事物,父亲可能想象力拔山兮的西楚霸王去用他的力气替卑微布衣挑水?那位临阵夺旗的姑子就这么做了。
    他们不是爱民如子,他们对帮扶百姓,就好似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这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城——并非武力,而是民心。
    ……
    写到这里,宗颖将背倚上了靠坐,记忆里闪现着十八岁的青霓述说自己为何鞠躬那一幕。
    在那一刻,百姓的眼睛里好似有了光。
    有些话他不敢对父亲说。他当时心里闪过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这些人振臂一呼,想要造反,只怕滑州城百姓也会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我本来可以没有尊严的活着。
    ——直到他们视我为人。
    第353章 坚壁清野
    青州, 金人营寨。
    “啊——”
    “啊——”
    宋人被捆在木桩上,惨叫声响起,弩|箭的血洞染红衣襟, 身上伤口不下十余处。
    金兵在宋人前方谑笑,三太子讹里朵平静地将目光往那边一投,又平静收回。
    他们在青州巡行, 捕获了不少宋军作为俘虏,金人以欺压宋人为乐, 便是讹里朵也不会对此作出阻拦。他虽好施惠, 却也不会对别国子民施惠。
    突然,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蹄若鼓点, 沉重而密集。
    “郎君……”
    骏马上飞翻下人, 身上沾了血, 在清冷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生冷。
    这人欲言又止,满脸悲痛, 看得讹里朵心里着急, 简直恨不得钻进他脑子里,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有什么快说,莫不是……”
    讹里朵想到了四弟金兀术,手如鹰爪般一把抓住那人肩膀。
    “莫不是粮草又被宋人截了?”
    如果只是之前给金兀术送粮草,粮草被截, 三太子也不会如此激动,他心中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本能去用其他事情来逃避。
    “不, 不是粮草。”那人被三太子抓得生疼, 抽了一口气, 方才露出一个奇异表情,似哭非哭:“兀术郎君,败了!”
    “败了?”
    “三万人马,人逃了,被杀了,被俘虏了,马几乎被宋人牵走了。”
    讹里朵顿时像是沙漠里碰到绿洲的旅人,喜极而泣:“败了也没关系,不是人有事就好。”
    那人明显是战场败兵,赶回来报信,听到三太子如此说,脸色更加灰败了。
    “郎君!兀术郎君死了!”
    讹里朵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按上太阳穴,头疼欲裂,其他金兵皆惊呼:“郎君!”
    “我无事……”讹里朵看着报信人,好像没听清他之前所说话语,依旧问:“兀术呢,我弟弟如何了?”
    “兀术郎君死了,被追兵紧紧咬住,走投无路之下,不想受宋人侮辱,让亲兵割下头颅,身躯投于火中焚化。”
    讹里朵终于是不堪噩耗,晕了过去。
    东路军没有新动静,直到三太子醒来。讹里朵坐在死熊皮毛上,众将走进营帐时,便见三太子换上了女真人奔丧时的服饰,胸膛起伏却并不剧烈。
    似乎已然是不悲伤了。
    “传令——”
    讹里朵平静地说话,众将却好似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难道是要用屠城来报复宋人?
    这应该是讹里朵郎君第一次发出屠城指令吧?
    众将咽喉一动,慢慢扬起脸,露出嗜血的笑。
    他们喜欢屠城,喜欢听宋人惨叫、奔逃、哭泣求饶,屠宰畜生哪有屠宰同类更舒爽。
    “阿里刮不是正在浚州巡行吗,今他退回相州,即日起,于相州到赵州这一带实施坚壁清野之策,使百里无人烟。”
    坚壁清野?不是屠城吗?
    有将士大着胆子问:“可是要把人都杀了?”
    讹里朵纳罕地看着他:“我说得不够清楚?坚壁清野,使宋人士兵粮尽力弛,沿路无获。你杀人作甚?这些人不能拿来做苦力?”
    将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含混过去:“郎君说得够清楚了。”
    *
    金人传令官自青州直扑相州赵州等地,驱使着当地人北上,能带走的东西带走,不能带走的东西打砸烧毁,一瓶一罐都不留给宋人。
    相州汤阴县中有一户人家,家中仅有姚姓老妪及三名孩童,大孙子岳云八岁,二孙女岳安娘四岁,小孙子岳雷则是周岁零九个月。
    岳云年幼,却甚为聪慧,知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对外事不敏感,便时常去左邻右舍家中,给那些思念子女的人做一个慰藉,娃娃讨喜、嘴甜,又能耐下心来听长辈唠叨,颇受喜爱。
    就在今日,邻家老爷爷老太太和旁人唠叨八卦时,他坐在旁边听,就听到了一件事。
    “马家那小子不是欠了赌场十贯钱,然后跑了,马家人也不肯替那小子出钱,对外宣称断绝关系么?今日催债的混混又叫嚣着上门了。”
    “前几次上门不是都被打出去了?”
    “是啊,但金国的官人们说要把我们迁走,从相州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总归是要走,走,总得搬家吧,那些混混就堵着他们家门,说要看着他们收拾家当。你说等马家收出来十贯钱的物件,能不抢了就跑?”
    “啊呦,那些混混可真会打算!”
    岳云眼珠子骨碌碌转,跳下椅子,拔腿往家里跑,进了家门就喊:“婆婆!我们可以见到爹爹了!”
    姚妪抱着小孙子,拉着二孙女出来,惊喜着脸:“是康王派兵打过来,你爹爹也来了?”
    ——他们久在相州,金人治下,都不知赵构已从康王登基为皇帝。
    岳安娘眨了眨明亮的双眼,鹦鹉学舌:“爹爹……来了……”
    姚妪轻轻捏了捏孙女手掌,笑容满面:“安娘还记得爹爹吗?爹爹上一次回来,还给安娘带了小石头。”
    小石头!
    岳安娘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安娘记得!”
    小石头是一条狗,因为身上毛发黑黑白白,像块脏兮兮的石头,岳安娘就给它起名为小石头。
    岳云上前亲昵地挽着姚妪胳膊,仰着脸说:“婆婆,不是爹爹要回来了,是我们可以去找爹爹了!”
    姚妪楞柯柯地望着岳云,岳云将自己之前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那些大兵要走了,肯定是特别急,还要带上很多人一起走,他们肯定顾不上一家家去找。婆婆,我们躲起来,等他们走了,我们就去南边找爹爹!”
    姚妪听见金兵要走,别提多高兴了,一会儿说今晚吃肉,一会儿说菩萨保佑,但提到要躲起来等金兵离开,又默不作声了。
    这就使岳云炫惑了:“婆婆?”
    姚妪有些迟疑:“我们去哪儿找你爹爹呢?”
    岳云也不清楚,他低下头,双脚烦躁地踢了踢:“那我们要跟着金人走吗?爹爹说这里是我们的国家,和金人走,就要去他们的国家了吧?”
    老人总是对背井离乡充满抗拒的,而且……姚妪疼惜地望着孙子孙女。
    她孙子孙女已经没妈了,不能再没了爹,如果真的跟着金贼北上,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相聚。
    “我们不走!我们躲起来!”姚妪一咬牙:“等金人走了,我们就……对了,你们爹爹当时说,他是应枢密院官刘浩的招募,去参加了康王的部队,我们南下,打听康王在哪里,去问一问岳飞,岳鹏举如今在哪个地方打金人,我们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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