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很规矩,没有再向下。
    她以为卞翎玉是亲得难受了,纠结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开口:“要不,下次我们试试?”
    这话说得卞翎玉抬起头看她。
    见师萝衣神情视死如归,耳廓泛红,一副拿命陪他玩的表情。卞翎玉心里那点难平,尽数散去。
    他略微支起身子,心里像被一只手捏了捏,有点涩疼,又带着暖意,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不想你勉强。”
    师萝衣确实有点怕,但她不太想承认:“还好,也不是很怕。”总归死不了么。
    卞翎玉垂眸问她:“你之前,是不是很疼?”
    两人还是第一次聊那次的事,师萝衣含含糊糊道:“好像……是吧。你呢,你疼不疼?”
    对上她湿漉明丽的眼睛,他说:“嗯,也疼。”
    不仅不敢动她,被她狠心的话语在心里寸寸凌迟,他却只能听着,那样望着她,疼得鲜血淋漓。
    师萝衣闻言,神情就有点复杂了:“你既然也疼,那你现在怎么还想啊。”
    一句话破坏完他们之间的氛围。
    “……”卞翎玉松开她,“睡觉。”
    半晌,待她真的呼吸平稳了以后,卞翎玉看向师萝衣,他心里此刻很平和,他知道,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师萝衣哪怕不爱他,却还愿意与他依偎在一起,愿意尽全力对他好。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是送行前最好的黄粱一梦。
    他有自己的使命,她亦还有漫漫人生,无限美好光阴。
    师萝衣大可不必窥见一切,她看见这点浮于面上的浅薄就好。这样她永远也不必背负沉重,可以快乐地活在不夜山,等着她父亲醒来。
    南越窗外刮着大风,卞翎玉心里却冷静又安宁,哪怕这样的时光短暂,但师萝衣至少此刻是属于他的。
    第二日他们去皇陵祭拜绾荨公主。
    赵术知道他们会来,早早等在了皇陵。
    他今日穿的常服,礼节面面俱到,他身边还有个戴着面具的人,身着一身黑袍,看不清真容。
    赵术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南越国师。”
    国师对着师萝衣颔首。
    师萝衣看了一眼国师,她第一次见用一身黑袍包得严严实实的国师,但赵术再怎么走歪门邪道,她也不好管,因为国师身上没有邪气。
    她和卞翎玉进了陵墓,卞翎玉进去前,也朝那国师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点冷,国师露在袖子外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
    师萝衣注意到他的目光,问他:“怎么了?”
    卞翎玉回答她:“没事。”
    两人祭拜完了出来,赵术还在原地,倒是那位国师不见了。赵术依然希望师萝衣回到皇宫,师萝衣拒绝得很干脆。
    昨日卞翎玉的反应让她多少看赵术有点古怪,她想起那个眉眼和自己有三分像的贵妃,心里有些膈应。
    她和卞翎玉往外走,赵术就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眼神渐渐阴鸷。
    十三年前,师萝衣也是这样,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皇陵。纵然赵术如今醒掌天下权,可是有些东西就和当年一样无能为力。
    赵术的目光从师萝衣落到卞翎玉身上,语调狠戾:“孤得不到,他凭什么?”
    身穿黑袍的国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陛下只是还不够强。”
    国师声音喑哑,隐含笑意:“臣早就承诺过陛下,陛下想要的一切,臣都会帮陛下得到。”
    师萝衣和卞翎玉回客栈的路上,让茴香去打听这几年南越发生的事。
    草木精怪打听消息就是比人要快,但令师萝衣意外的是,赵术并没有再豢养鲛人,但他弄出了一大批奴隶,每年定时去南海打捞鲛珠。
    这对奴隶和鲛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可也不是什么害命的事,怪不得也没人置喙。
    师萝衣听了蹙起眉头,母亲的心血维持了数十年,但如今也算是废了。
    “木灵们说,南越新君不曾豢养过什么妖物。”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至少南越不至于成天下公敌。
    卞翎玉问师萝衣:“你要插手奴隶和鲛人的事?”
    师萝衣摇头:“我不会管这个,父亲曾与我说,修士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天下万物,各有变数,我们能保众生安稳,却不可心存偏颇。”
    “师桓说得没错,他把你教得很好。”
    听他这样评价,师萝衣哭笑不得纠正道:“你称什么师桓啊,你是我夫君,他也是你爹爹。”
    卞翎玉还勉强能记起师桓的样子,十年前妄渡海一战,他见过师桓。
    卞翎玉长这么大,连自己的父亲都没叫过一声爹,但在少女认真的表情下,他竟然觉得这个称呼有了点温度。
    三人一路往客栈走。
    茴香边走边和木灵们沟通,她表情惊讶,连忙又把凡间最近异动,包括卞清璇和卫长渊来此除妖之事也说与师萝衣听。
    师萝衣听罢,看着南越沉沉的天色,只感觉风雨欲来。
    说来也巧,他们回到客栈,恰好遇到卞清璇带着弟子们来住店。
    老板娘围着卞清璇,喜笑颜开,卞清璇还是一身青衣裳,抬手扔给老板娘一大包银子。
    卫长渊神色冷漠地坐在大堂,一群跟着卞清璇的弟子们,像是无声的鹌鹑。
    听见脚步声,卞清璇似有所感,回头看来。
    她的目光故意略过师萝衣,望着卞翎玉,莞尔道:“哥哥,上次一别,近来可好?”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卞清璇这话听不出什么讽刺,甚至是温和带笑的,任谁听了,都以为她只是在寒暄。然而两个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战何其惨烈,卞清璇被洞穿腹部的伤至今都没好。
    卞清璇看见卞翎玉如今能站起来,还挺意外。
    卞清璇想到什么,笑容淡了几分,说:“我倒是忘了,你自然过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师萝衣:“萝衣师姐……”
    师萝衣面无表情看着她,大有一副“你别说,我不想听你说鬼话”的意思在里面。
    卞清璇顿了顿,唇角的虚假笑意变得真实几分,她倒真没说什么去恶心师萝衣,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师萝衣。
    师萝衣还是这样鲜活明丽,卞清璇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谈话了。
    他们说完话,那群弟子也来打了个招呼,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如今卞清璇不再控制他们,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对师萝衣恶语相向的是自己,而这段时间与卞清璇同行,他们也发现小师妹并非想象的那般温柔友善。
    今日还是卞清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像往日一样笑。
    弟子们在卫长渊和卞清璇的低气压中太久了,见到师萝衣竟然都觉得她亲切。
    但师萝衣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拉着卞翎玉要回房间。
    “师妹。”
    师萝衣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卫长渊。
    其实进客栈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他,卫长渊变了好多。
    他曾经清隽如风,是被世人盛赞的天生剑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脸颊苍白,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当初的色彩。
    他不再意气风发,甚至没有自己刚重生回来时,朗朗训斥自己的气势。
    师萝衣隔着一众弟子,心里有几分可惜,不管怎样,她的师兄不该这副模样。然而鸳鸯佩已还,长明珠斩断了他们最后的情谊,她如今还有了自己的道侣。
    卫长渊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师兄了。
    “卫师兄。”
    卫长渊的目光落在师萝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里泛起一片浅浅痛意。那日他没有听卞清璇的去破坏她的道侣大典,便知道会有今日。
    卫长渊本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庭院前鸳鸯玉碎,他选了卞清璇,放弃了师萝衣的那一刻,就早该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忘却这段年少时的情谊。
    然而自母亲去世以来,脑海里卞清璇的脸越来越淡,他午夜梦回,全是和师萝衣有关的过往。
    卫长渊想起了很多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事。
    梦里师萝衣像少时一样,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他向来板正的脸上,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浅浅笑意,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笑过。
    他又想起自己给她带的糕点在除妖的路上被压碎,他窘迫得几乎拿不出手,她却笑吟吟接过去,和他一起分吃了,一点也没剩下。
    卫长渊醒来怔愣许久,发现眼角一片润意。
    今日这也是卫长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师萝衣。她牵着道侣的手,隔着破碎的光阴,在楼梯上回眸,却只有一声生疏的“卫师兄”。
    他胸口的伤仿佛被撕扯开来,那点迟缓的痛,在今日才变得真切。这伤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师萝衣偏了偏头,还在等着他说话,卫长渊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边的卞翎玉。
    师萝衣等不到卫长渊开口,只好道:“师兄没事的话,我们先离开了。”
    自师萝衣和卫长渊说话的时候,卞翎玉就一直看着她。
    若说卫长渊从今日才开始觉得痛,卞翎玉却已经痛过无数次。许久以前,师萝衣眼里就只有卫长渊,卞翎玉在角落里,像个肖想她的怪物。
    她眼里没有他的身影,也永远不会朝着他走过来。
    卞翎玉甚至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卫长渊在的地方,自己永远无地自容,会被放弃。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爱再深重,母亲也永远只喜欢一个守门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输给卫长渊,只能表现得更加无所谓一些,才会不那么狼狈。
    哪怕卞翎玉不承认,见到赵术,他顶多是生气,但见到卫长渊,是一股从心里泛起的凉意。
    在师萝衣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卫长渊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让卞翎玉收紧了手。
    是后悔了吗,心疼卫长渊了吗?
    他最后的黄粱梦,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紧,明明或许自己主动松开,会显得体面些,但他的手却越握越紧。
    而师萝衣软软的手始终握着他的,卞翎玉发现,她看着卫长渊的目光,已经没了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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