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政等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早已和阿沃熟悉,便同意了。
    于是阿沃带着手下数人离开,剩下两个兄弟在这守备。
    怀远本是辽国属地,但这里却是女真鸭绿江部的势力范围,与隔壁不远的长白山部是最早归附完颜部的女真族,更远一点的东海女真都是他们完颜部的士卒的主力来源。
    阿沃的手下中,有两个人都是从这里的部族征来,熟悉地形,同时,这里也是防备高丽偷袭的重地,在七年前女真高丽大战后,一直有精兵驻守。
    于是,在第二天,醒来的马政被惊恐亲随吵醒,走出营帐之时,便看到自己的营帐被数百名凶悍冷漠的女真铁骑包围。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时,见那铁骑缓缓分开,先前那看着有礼、温和女真青年阿沃,正一身重甲,骑着骏马,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们。
    “重新认识一下,”阿沃用已经不那么生疏的汉语微笑道,“吾名完颜斡本,是金国国主完颜阿骨打之子,先前一路,多谢诸君照顾。”
    在他面前,一片鸦雀无声。
    看着目瞪口呆的一众使臣,阿沃却只是驱马来到自己的营帐,接过卫兵递来的一只鸽子,伸手咕咕逗弄一下。
    唉,这鸟儿带回去,自家的阿青一定会很生气,可不能放飞了,否则阿青立刻就能追上去,给自己带来回一只死掉的鸟儿贴膘。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绑在腿上的铁片,扣在马镫上,十分地稳当,包裹在小腿上的牛皮很柔软,也不勒腿。
    这东西并不能让他如常人那样行走,但能让他在马上骑稳,便足够了。
    ……
    随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带着礼物一路北上,花了大半个月,北上一千多里,从鸭绿江一直走到达涞流河,这是金国本部所在。
    不过他们来得不巧,金主外出征战,不在本部,只能停留等待。
    这时已是农历十月,东北早已是天寒地冻,南方人哪见过这种低温,完全封印,不管他们穿多少皮毛,只要离开火炕一小时,都会直接变成冰棒子,连入厕都不敢在室外。
    哪怕木床下边煴着火,也没过两三天,就烫裂了脚后跟,冻伤了耳朵。
    好在出来时,家人便为他们考虑到北方寒冷,冻伤膏润脂膏他们各自都带不少,倒是惹得女真人大为惊奇,借用一点后,更是纷纷称赞,一时间,这东西成为食盐之外,女真人最喜欢的货物。
    阿沃的母亲裴满氏更是舍不得用来搽裂伤,脂膏全擦在她脸上了,显得光滑细腻许多,惹得其他几位妃子都十分羡慕,大家围在炕头吃饭时都纷纷问裴满氏还有没有多的。
    他们一直等到十一月底,终于得来了前方战线的消息。
    辽帝亲征时,部下耶律章奴谋反,辽主担心后方不稳,班师回朝,完颜部趁机追杀,在呼卜图冈大败辽军,可惜中途被一支渤海辽军伏击,让辽军收拾残兵,逃走了数万主力,但却收获了大量兵械、军资、马牛,国主正在班师回朝。
    一时间,整个完颜部都大喜过望,马政等使臣听说后,更是加重了结盟谈判的心思,在他们看来,辽帝亲征都大败了,将来的事情,那还用说么?
    思及此,他们暗自做下决定,这次盟约,一定要带好消息回去。
    -
    赵士程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东北的阿沃还快,陈行舟在信里忍不住抱怨,辽国这摊子太烂了,他根本扶不起,呼卜图冈一战,金人根本没有什么计谋啊,就是大军齐出,右军先战,打了几个回合后,左军合而攻之最后中军冲阵。
    辽国这边简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十万人被人家三万人打得丢盔弃甲。特母哥在侧翼用火炮轰杀十几个回合,金人没有见过这种武器,一时乱了阵脚,正是大好反攻的时候,结果那些辽军整是整军了,却是整军跑了——甚至没有救援一下特母哥部的意思,如果不是金人摸不清底细,特母哥那几门炮火都能直接交代在战场上。
    这次出兵立下这样的大功,辽帝居然都没有什么实质的赏赐,只说让耶律雅里可以自募集兵马,粮草自筹——这和打欠条有什么区别啊!可把他气坏了。
    这种废物,真的要救么,怕是救不过来啊师尊,徒弟好怕!会不会死在这里啊,如果真的为国献身了,您一定要记得徒儿啊……
    赵士程看得很是无语,这些事不是早在送他去辽东时,就全部告诉他了么?他还指天势日地表示愿意去,不去宁愿死。
    这狗徒弟写得那么深情意重,其实换成两个字,还是要钱。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徒弟,人家又那么努力,表现得那么好,怎么可以不支持呢?
    “小蝉,山水那边还可以动用多少流水?”赵士程转头问自己的秘书。
    “公子,山水那边的钱财都用来储备硝石了。”小蝉作为秘书,对钱也十分敏感,不由提醒道,“您做的颗粒药要比粉末威力更大,但做起来更麻烦,培训匠人也需要不少时间,再给辽东那边调集物资的话,怕是会影响周转。”
    赵士程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麻烦,辽东那摊子,基本就是咱们补贴上去的,烧起钱来也没个数……”
    小蝉默默听着,不发表意见,心里逼逼明明是您耳根子软,哪边要钱你都给。
    “天气寒冷,女真暂时不会出兵,至少也要等到四月去了,”赵士程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多赚点钱给他们吧,但这次阿舟功劳不小,还是要奖励的……”
    奖励什么,这是个问题……最后,赵士程好言好语地回了一封信,大意是舟儿啊,师父这里没钱了,打钱得四月去了,你看要换成其他什么礼物不?
    信发出去了,过了约莫七八日,便收到了回信。
    赵士程有些愧疚地打开信,仔细阅读完,一时有些无语。
    信里开始是一些马屁,说师尊远在万里外,却还为他殚精竭虑,他特别感动,然后便话峰一转,说这几个月不给没关系,记得回头补上,然后又表示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王洋那里招来的十几个学生欠缺些火候,你看要不然把我后边这张信纸送给我爹爹,看他是否愿意来帮忙。
    而后边的一封信里,则是以一个儿子的口吻,谈起了自己因“意外”落海,由辽人海商所救,流落辽国,被权贵所得,准备在辽国中潜伏,帮故国夺回幽云,从而回家光宗耀祖,可惜如今虽然已经是升任辽东京留守,却身染重疾,怕是命不久以,难以达成愿望,若父亲愿意,就来帮忙继续他的遗志,也算见儿最后一面,若不愿意,那就儿子不孝顺,不能伺候您了,您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赵士程看完哑口无言,发现这舟儿对自己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太高的样子啊。
    就是,舟儿他这坑蒙拐骗的本事,是从哪学的啊?
    第161章 是你们逼我的
    赵士程让可靠的人手将信传去江南, 交给了陈瓘,随后那边传来消息,听说这位十分清瘦高冷老先生看到字的那一瞬间, 就抖了起来,看完全信后,整个人哭得老泪纵横,仿佛一个百多斤的孩子。
    随后告诉身边人,想儿子了,想去山东看儿子的墓碑,随后便不顾家人劝阻,离开了江南,跟着赵士程安排的人手北上了。
    全程没有耽搁一天,走之前还有条不紊地把家中财产分了,和老妻告别,决然之态, 如去赴死。
    赵士程则给徒弟去信,告诉他你爹真的过去了, 你可把场面撑住, 如今北方大局,可离不得你。
    徒弟回信说舟儿明白, 谢师尊相助。
    赵士程只能期待那位看未来十分精准的陈瓘别把儿子打死。
    就这样, 1115年在纷飞的大雪里过去,今年的冬天, 汴京人惊喜地发现,北方送来了许多无烟炭, 价格便宜又好烧, 闹得炭行调整了普通木炭的定价, 让许多烧制木炭的家族收入降低了许多。
    正月里,城中市民们穿上新衣,没有新衣的,也会尽量让衣着整洁,到处都扎起了彩棚,售卖着奇珍异宝,正是一年最繁华的时候。
    赵士程收到了父亲和母亲从北方寄来的礼物,除了土特产,还有就是老妈亲手织的衣服和老爸写的字画,他收到嫂嫂的红包,跟在身边的小弟收到哥哥代长辈给的压岁钱,也很快乐。
    赵士程回想到到京城这一年的生活,颇有几分厌烦,因为身为宗室的原因,他的势力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无法再结交大臣,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控制军队,更不能经营自己的威望。
    至于商业,也基本到了顶,如今的羊毛已经成为与麻、丝等同的织物,市场基本饱和,种麻的数量有些减少,农人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开垦新的土地、种更多的豆类来补贴家用。
    药品的产量则受限于原材料和提取工艺,尤其是大蒜素,大蒜的产量感人,在没有化学合成的情况下,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倒是治大肚病的酒石锑产量不错,和酒一起成为南方最畅销的产品,一瓶十二丸的酒石锑,就能换到一百石的占城稻,那是真的暴利,一盒外卖饭盒那么多的蒿丸,就能拖走上万石的稻米。
    可惜的这青蒿丸的产量一样的上不去,工艺太复杂,一年能做上十几盒都算老天保佑了,这点量,对哪怕在新中国成立时都有三千万的疟疾病人的岭南一带来说,简直是少得像买彩票中奖。
    按他们的说法,一丸一命,稻米可以种出来,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如今新镇的稻米基本都是这么来的,山水甚至依靠这个在密州、广州都建立了储仓,陈行舟那边花的粮食,都是从这里出的。
    其他的化学品,赵士程虽然脑子里有完成的制程,却找不到更多能将他们实现的人手了,因为有机物这东西,很容易出事,没有相关培训,随便招人就是草芥人命了。
    真是恼火……他每天在宗学里学的都是些琴棋书画,谈话也不能沾着军政。
    唯一能让他开心一点的就是,他最近在京城的算科学校淘宝时,找到了一个叫韩公廉的图书管理员。
    这位真的已经不年轻了,都是快六十的老人了,结果一问,他居然是苏颂的手下,当年和苏颂一起,做了一台《水运仪象台》,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有三层楼房高,依靠水力运行的巨大木齿轮钟表。
    这个发现让赵士程欢欣不已,重金聘请他出来重新研究如何把这个水运仪像台缩小到一人高的样子,却被这小老头无情地拒绝,理由是老了,做不动了,而且做小了,如何运行,动力何来,难道要让人牛马那样随时推动么?
    但这可难不倒赵士程,他只提出一个很简单的构想用“发条”来蓄力。
    在千年后,发条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甚至是小孩子玩具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但这东西对这位亲自算完了水运仪机里一百五十多种机械零件所有繁复的数学测算,还写出一本《九章勾股测验浑天书》的数学宝典来证明的大数学家来说,却是有如天地初开,混沌两分的巨大震动。
    瞬间,他们俩的地位易转,韩公廉不但对赵士程的要求尽数答应,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当年制造水运仪象台的所有工匠,凡是能联系的,他都会帮着找过来,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水运仪像台上的天文浑仪,因为按大宋律法,不许民间有观星之术流传,这是大罪。
    至于带徒弟啊,研究其他机器这些小事,那就更不必说了,只跟着赵公子说了那么一小会,他就已经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甚至叨念起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叹息。
    赵士程对此非常满意,给老头准备了上好实验室,材料、甚至还虎口拔牙,从太原那些工匠手中调来产量稀少的锰钢条,给这位大佬做研究。
    毕竟,这种数学和工程学都精通的人材,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他准备等这位完全入坑后把蒸汽机的改进交给他,太原那里的蒸汽机改进速度太差了,效率不够,还是只能用来抽水。
    解决了这件事后,赵士程便全心全意沉在机械改造的进度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月,西北又传来消息,童贯认为军中已有利器,可制夏国人死命,于是命令刘法、刘仲武等人率兵深入西夏。
    两人都是反对的,因为天寒地冻,前路难行,被人以逸待劳打了,怕是会成为送宝童子。
    但童贯却是忍不了,强命令两人出击,否则便是抗命。
    结果两人各带两万兵马,一左一右攻击西夏统安城,刘法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刘仲武也遇到阻击,皆大败,但好歹是突围出来了,这两场大战里,火炮基本都没有派上用场……西夏人已经发现了,火炮在一轮发射后,会停止很久,这对擅长骑射的他们来说,足够发起下一波攻击了。
    所以他们都提前以前军引诱宋军打完第一轮,再以重骑兵冲锋,如果开始第二轮射击,便及时退避或者冲入宋军之中。
    更麻烦的是,这次大败,火炮有三门因为车辆损坏,落到西夏人手中,可把西军心疼坏了,好在火药配方在他们的手里,普通的黑火药效果十分感人,一时半会,倒也不怕出问题。
    这次大败让童贯把责任全推到这种新式武器之上,说是两位将军依仗利器,擅自出击,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反正责任与他无关,并且,这场大败,没能递到皇帝手中,童贯向皇帝报的是“大捷”。
    这件事情,严重地挫伤了西军士气,刘锜在信里满满都是愤恨,童贯这些年越来越嚣张自大,西北诸军明明是百战精锐,如今却越来越怯战,其因都是因为童贯。
    不止刘锜,种彦崇也来信赵士程,说这次又是军机泄漏,当年种家二代里最有前途的种朴就是遇伏被杀,西夏这些年把大宋渗得如筛子一般,宋军对西夏却少有探知,也不知把钱都用到哪去了。
    看到这种消息,赵士程心中生起了些许不安——有大宋这套领导班子在,前途真的有么?
    再有钱,他们也能折腾出事情来,这根本不是敌人太厉害,而是我方太无能啊。
    在这种担忧的踌躇的心情维持了许久后,过了一个多月,他又收到了陈行舟的消息。
    陈行舟在信里告诉他,辽国这边为了对付女真,又在重新整兵准备粮草,而辽东作为前线,被横征暴敛一样的加税加役,凡交不出来的州县,州军直接派兵劫掠,如今除了他治下的几个州县,其他辽东城池已经出现了大量饥民,正在疯狂向他治下的州县涌过来。
    按他推断,至少有十万饥民在路上,他现在很慌,朝廷的意思是把这些饥民中的青壮都招入军中,起名“怨军”,用来对付女真,但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别说十万人的武器了,这些人连衣服都不够,吓死徒儿了。
    另外,原来的辽东留守萧保先直接被匪徒杀了,他陈行舟如今升任了这个辽东最高长官,已经是二品官了,估计也只有王朝末年才能升官这么快了,耶律雅里也很慌,我看他很想逃回中京的样子。
    好在他父亲已经到了辽东,知道局面后,决定大力支持他,如今有父亲帮忙,他压力大减,暂时支持得住,请师尊放心。
    ……
    看到这满纸的要钱,赵士程一边揉捏太阳穴,一边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深思。
    辽国这么整,阿舟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守住辽东了。
    而内地,按如今的局面,江南山东河南肯定会糜烂,东南是花石纲,山东是西城所,两边都已经出现了流民,他需要一只真正能抗的军队,作为将来天下大乱时的骨干,而不是刘锜这种还要被节制的士卒。
    陈行舟那边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江南他不熟悉,那么,只能是山东这里。
    不如,就来一只盗匪军吧,宋江这些东西,就给我滚一边去,也算是提前保护密州那样有钱的地方,梁山泊那种好地方,他要了。
    西城所那些贪官污吏,为了强占民田无所无用其极,拿来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再好不过了,不就是根据地么,他相信在那里,有的是可以动员的群众。
    希望当地的知州懂事一点,不要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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