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闭上眼睛,直到驱散脑海中所有滋生的杂念,这才缓缓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
    指尖还有她舔舐过的痕迹,谢昶拿巾帕将那一点残渣擦拭干净,只是那种柔嫩湿热的触感,却似乎怎么都擦不去了。
    阿朝还在小心翼翼地揉手,好在很快就没再疼了。
    良久之后,听到身侧男人微哑的嗓音:“吃完了?”
    阿朝点点头。
    谢昶道:“去书房吧。”
    长榻的炕桌上摆了棋盘,阿朝脱下软缎的绣鞋,盘腿坐了上去,膝上盖了张灰鼠皮毯。
    下棋颇耗功夫,谢昶命人烧了炉银丝炭送进来。
    简单的规则阿朝还是明白的,只不过她的水平仅限于陪人消遣逗乐,遇上稍微会下的,很快就能被人杀得片甲不留。
    谢昶将黑棋的棋奁推至她面前,才意识到那包得蚕蛹般的小手也抓不了棋子。
    阿朝嘴角一咧:“嘻嘻。”
    谢昶无奈地将棋奁收回:“告诉我下哪,我替你下。”
    蚕蛹指了指最中间的位置,地方大,宽敞。
    双方排兵布阵,谢昶倒不急着攻城略地,先带着她将规则理清楚,即便对方上赶着前来求死,他也没急着将黑子吞吃入腹。
    阿朝很快信心大涨,有种与当朝首辅平分秋色的自豪。
    “下一步。”他抬眸。
    阿朝不假思索地指到一处落子点,成功地吃下对方三颗白子。
    半个时辰过去,黑子已经占领大片江山,正当阿朝沾沾自喜之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规则都明白了?”
    阿朝用力地点点头。
    谢昶抬眸,又问一句:“那我可以开吃了么?”
    阿朝:?
    难道你方才根本没在认真?!
    她讷讷地点点头,随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形势扭转,哥哥的白棋一步步扩张,猝不及防间,黑棋已经失去大片领地。
    谢昶还在紧追不舍:“这一步下哪儿?”
    阿朝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地方,但很快就白子吃干抹净。
    她现在一听他问下哪,就能感觉到一副吃定自己的运筹帷幄,而她的黑子正在树倒猢狲散般地土崩瓦解。
    一盏茶过后,黑棋惨败。
    谢昶将剩下的棋子放回棋奁:“你的水平,不出意外是不会垫底的。”
    阿朝的眸光一瞬间死灰复燃。
    “但也仅能下过崇宁公主,”谢昶喝了口茶,“去年年底的围棋课,崇宁公主是垫底。”
    阿朝讪讪咳嗽两声,心虚得很:“那……谢阁老的妹妹只能下成倒数第二吗?”
    谢昶心下微忖:“方才白子是如何排兵布阵吃掉黑子的,你可能看明白?”
    阿朝痛苦地摇摇头,方才她满眼都是自己失去的江山,只顾着惋惜了,哪还记得如何排兵布阵!
    谢昶叹了口气,又给她搁棋盘上演示一遍,小丫头仍是一脸茫然,脑海中一团乱麻,仿佛在看白日千变万化的针法。
    罢了,他最后给她留了三板斧,“这三招学会了,明日至少能下过三人。”
    阿朝终于点点头,临时抱佛脚的成绩,看得过去就成!于是赶忙将棋面上三种吃子技巧死记硬背下来,直到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背熟之后,夜已经深了。
    阿朝打了个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
    才准备回去休息,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一句:“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早的兵法考校,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阿朝:!!!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哥哥:你别绣了。
    今天的哥哥:你别舔了。
    第30章
    虽然……但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一整日也没听他提起啊!
    阿朝本以为他日理万机,还未来得及阅卷,要么就是看到她的答卷,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这这这……就开始秋后算账了?
    阿朝硬着头皮道:“这个吧……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谢昶薄唇勾起,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阿朝磕磕绊绊但煞有其事地解释:“你可以完全理解为美人计!两军对峙,敌众我寡,这时候我军派出一位美人勾引敌方将领,岂不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谢昶掀起眼眸,凉凉地看着她。
    阿朝嘿嘿一笑:“况且题干未曾言明两军为谁,我心道哥哥为命题者,我为答题者,我们不就是两军对峙嘛,可哥哥才不会视我为仇敌呢!我都夸夸哥哥了,哥哥又岂会故意为难阿朝?”
    小团子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十根蚕蛹就差抱到他腿上来了,谢昶不动声色地让了让。
    阿朝扁扁嘴:“哥哥你教兵法做什么,也不提前与我通个气,旁的不行,我临阵抱佛脚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凑到他面前,“哥哥,你就偷偷透露给我下节课考什么,或者你可以提前告知大家,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呀!”
    谢昶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甜气息逼得往后退了退。
    他原本就没想留在含清斋,但晏明帝发了话,自不能公然抗旨不尊。
    眼下就只能等陛下自己改口,才能名正言顺地拒绝授课。
    次日一早,养心殿。
    内阁进呈的票拟中意外掉出一张纸卷,太监总管冯永眼疾手快地接过来,粗粗扫一眼,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
    皇帝已经瞧见了,“是什么?呈上来。”
    冯永战战兢兢地将纸卷递上去。
    皇帝才看第一句,就蹙起了眉头。
    冯永最擅察言观色,一面小心翼翼觑着,一面斟酌道:“这答卷恐怕……是谢阁老无意间混进来的,听闻谢阁老课上安排了随堂考校,可公主从未读过兵书,答不上来也在所难免,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谢昶何等缜密之人,岂会将含清斋的答卷混在票拟中送进养心殿?可晏明帝胸膛起伏,握住答卷的双手隐隐都有些颤抖,“你看她写得什么玩意!简直言之无物!”
    字迹尽管还算工整,但仔细去看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两军对峙,双方都想大败敌军,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做到呢?众所周知,胜仗有多种方式,一种是杀他个片甲不留,一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后者更胜一筹。那么如何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获全胜呢,本宫也深感诧异……”
    “胡言乱语,空话连篇!答成这样也敢交上来?”
    冯永眼尖,示意他去瞧左下角的小字——
    “唯恐有碍圣躬,孝女不胜惶恐,还望谢阁老高抬贵手。”
    “陛下您瞧,公主还是孝顺您的,晓得自己答得不好,但也费尽心思将答卷写得满满当当,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朕就是平日里太宠着她了!”
    皇帝将手里的答卷往案上一摔:“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敢劳烦朕的首辅亲自批阅,她将朕的老脸往哪搁!”
    冯永哈腰劝慰道:“这若是诗词歌赋,公主还能勉强应付,可谢阁老非要讲兵法,公主何曾涉猎过呀。”
    皇帝面色铁青,旁人或许不知,可他再明白不过,谢昶有纵横之才,当年群王并起之时,军中若无他铺谋定计,今日坐在这龙椅之上的恐怕就是旁人。
    后来晏明帝登基之后,要求朝中文官也要熟读武经七书,就有一部分是谢昶的原因,前朝若多有这般文经武略之人,何愁大晏根基不稳?
    可以说,谢昶的军事谋略并不与亚于治世之才,他想教兵法,谁敢说个不字?
    皇帝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让他手下这尊大佛拨冗去教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尤其自家的公主如此不成器,皇帝也觉得体面扫地。
    “罢了,”皇帝仰坐龙椅上,掐了掐眉心,长叹一声:“含清斋那边,寻个由头让他别去了,崇宁就是想听课,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围棋课前,崇宁公主垮着脸进了西次间。
    众人见了赶忙围上来询问情况。
    公主苦着脸道:“昨日的兵法考校评级出来,父皇唤我过去,将我痛骂一顿,说日后谢阁老不会再来教我们了。”
    “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悲喜交织。
    悲的是,连公主的成绩都已上达天听,那她们的答卷岂不是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父兄的手上?
    喜的是,往后再也没有让人提心吊胆的兵法考校了。
    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崔诗咏来问阿朝,阿朝也只能如实说道:“哥哥从未与我提过兵法课的事,我也是才知晓他不过来了。昨日的题卷我答得不好,回府后还被哥哥训斥了一顿。”
    路过的苏宛如竖起耳朵听着,忍不住上前插了一嘴:“谢阁老对你那么好,况且你昨日手伤成那样,他都亲自来接你下学,竟然也会训斥你么?”
    阿朝抿抿唇:“哥哥对我的功课还是很严厉的。”
    苏宛如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来书斋授课不正是制造见面机会、假公济私的好时机么?
    一旁的崔诗咏没再多问,垂下眼眸,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
    论起熟读兵法,这含清斋能越过她的,恐怕也就一个姜燕羽了。
    昨日的考题,她自认答得极为用心,不会输给任何人,昨晚回去,她甚至将家中的兵法藏书找出来重温。
    可现在告诉她,他往后不来授课了。
    崔诗咏忽然觉得,自己暗暗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可笑至极。
    下半日的围棋课由詹事府左春坊的一名赞善官前来授课,这名赞善官同样也是太子的围棋先生,棋艺十分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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