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早而来的三位嬷嬷以崔嬷嬷为首,崔嬷嬷一入了这翠微颠,面上神色便不复方才的有说有笑,登时严肃起来。
    她瞧见紧闭的房门,轻咳了声。
    见守在暖阁外的长汲穿无绣纹的圆领袍衫,便认为长汲不是个什么有身份的,当即便拉长了脸问起他来,“隔着窗便瞧见郡主是起身了,如今怎还掩着门?时辰不早了,你进去叫醒郡主,今日的规矩可不能学晚了。”
    长汲清隽文雅的面庞同十年前没甚区别,淡淡的眉眼,连眼风都没留给这三人。
    “你是在同我说话?”
    刘嬷嬷一听,登时语气便不好起来:“这处就你一个人,不是同你同谁?”
    长汲唇角扯出一丝轻笑来。
    “你三人既是来早了,便在门外规矩守着。什么时候门开了,主子里头便是好了。”
    三人一听这话,皆是气从心来。
    外头又潮又湿,哪里有能立人的地儿?她们当了这么些年教养嬷嬷,可从来没等过人。
    她们是来教她规矩的,还有被冷着的时候?
    果真是顽劣难管的秉性!
    崔嬷嬷面容拉下,“你这是何意思?莫不是叫我三人在外头站着等郡主不成?”
    长汲并不想同这三个一看就刻薄古板喜欢折腾人的内宫老女人扯皮,他冷道:“身为奴婢,莫问莫听莫看。这不是头一次入宫就教你们的规矩?你们三个难不成这大把年纪了,连这些基本规矩都不懂?”
    被如此打脸,叫崔嬷嬷脸色大变,她道:“好一个燕王府的奴才,我等是晋陵长公主请来的教导郡主宫规的嬷嬷,你以为如你一般叫人使唤的?”
    长汲眉头也未曾动上半分,只似笑非笑道:“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伺候人的奴才?我是净身的阉人,你们不也是没入宫廷的罪奴贱婢?”
    这群老奴们恐怕是忘了身份,管她以往是如何尊贵,如今既都是奴才,还分三六九等不成?
    崔嬷嬷傲然扬起下颌,对着长汲满眼鄙夷,“吾乃上党崔氏之后!我祖父官拜三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焉能同我比?”
    长汲淡淡道:“还当是谁?原是那贪污赈灾万两雪花银的崔万两的孙女儿?家族满门男丁处斩,女眷没入军营,这等名声我们家可是万万比不来。”
    “你!你!”崔嬷嬷眼瞪得老大,话噎在嗓子眼里。
    她见那阖起的门被哗啦推开,中间立着一袭藕粉衣裙的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胆大包天的瞪着她,朝着她丢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件来。
    崔嬷嬷以为是砸她的,顾不得仪态“呀”的叫了声,慌忙拿手臂挡起脸。
    没成想那东西并不是砸她的,漆黑的物件儿沿着长廊,咕噜咕噜的滚了十几圈,滚去了外头雨水里。
    崔嬷嬷面上由白转红,她昏花的老眼瞧清了被丢出房门的物件原是她拿来惩治人的蒲团。
    珑月哼了一声,当着三位嬷嬷的面,又将那个拿来吓唬自己的藤条使了狠劲儿拗成两段。
    随着它那圆滚滚的兄弟后一刻被扔了出去。
    “拿着你的破东西滚!”
    “哎呦!不得了不得了!我活了五十载竟还是头一回见这等秉性顽劣不堪的姑娘!看来老身是教导不了,要回去同长公主仔细禀报,让她另请高明!”
    崔嬷嬷抚掌哀嚎,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想吓唬珑月。
    珑月这几日总是被她用‘不好好学就告诉长公主’这话给压着,她最初是真怕,可自己无论学的在不出差错,这三位不会夸奖她一句。
    学会了,紧接着会有更难学的压上来。
    学不会就跪着。
    珑月如今哪里还会怕她这话?
    见那三位嬷嬷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却不能,只能装腔作势装哭落泪的模样,她反倒是畅快起来,闷气去了不少,甚至好心情地朝着她们吐舌头笑。
    珑月笑嘻嘻的说:“嬷嬷可千万别害怕!我可没砸你。那个蒲团我是好心想还给你的。看您那般喜欢您的蒲团,我日后也用不着你教我规矩,那还不如叫您拿回去当枕头,日日枕着睡!”
    她这话说的自然不像样,她本就是故意气那几位嬷嬷。
    是以,珑月的话才说完,身后的兄长便轻斥道:“珑月,莫要胡说。”
    崔嬷嬷惊讶于郡主院中竟有外男的声音,当即向着声音瞧去,便见到是一位身量颀长,神姿高彻的清朗男子。
    如此世间难寻的俊朗出尘的面容,高广身姿,三名嬷嬷顷刻间便意识到,这恐怕便是那位传说中,文人皮武将骨的燕王殿下了。
    是以当听到这句训斥之声,三人都以为是寻到了靠山,寻到了能整治这个叛逆姑娘的靠山。
    崔嬷嬷这个人精,当即颤颤巍巍朝着郗珣面前跪倒,哭诉起来:“殿下,我等都是晋陵长公主叫来教导郡主规矩的,我等也是听公主的意思,一切都是为了郡主好,怎知竟然惹来郡主如此责骂,老身虚活了五十余岁,竟还未见过如此秉性的娘子,若是如今不好好教导,只怕日后更是不堪呐!”
    “阿兄你快骂她!我的秉性可是最好了!”珑月气汹汹的骂回去。
    气的险些晕厥的崔嬷嬷看到,燕王投向那顽劣郡主的眸光。
    嘴上虽对妹妹说着训斥话,眸中却皆是宠溺纵容的笑意。
    “是,珑月的秉性世间最好。”
    郗珣静静站着,眼眸从小姑娘身上移开时,转瞬成了沉沉一片,深邃如阑海。
    他曼声吩咐地上的三位嬷嬷:“你等去回禀长公主,本王今日会过去给她问安。”
    有事,同他这个当儿子的当面说清楚便是。
    ——
    “为兄这般说,你可还满意?”郗珣将小孩儿方才只吃了一口便没吃的杏仁羹重新放到她手里。
    珑月一点都不满意,她生气地拧眉,“你说什么了?还要叫我满意?你都没骂她们啊,每次都是只会骂我一个。”
    要依着珑月本来的意思,该叫兄长拿着那藤条威风凛凛的走出去,像是小时候吓唬自己一般,沉着脸骂她们:“你们敢欺负我家珑月?看本王不打死你们!”
    然后依次去抽她们的手心,一定要将她们一个个抽的哭起来。哭着求饶!
    可是兄长竟然不同意她的提议。
    珑月鼓着脸,狠狠地往嘴里塞上满满一勺的杏仁羹。
    兄长又说那叫人讨厌的话。
    “骂你是为你好,你同奴婢说话做什么,有气叫下人去惩罚她们便是。”
    珑月只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她吃东西没有一般娘子的斯文,却也吃的不快,塞去满满的一口,腮帮子都被塞得鼓起,然后一点点慢慢的嚼咽。
    那粉唇上沾了些许浓稠的杏仁羹,珑月伸出粉舌将其一点点舔舐干。
    她长而密的睫毛眨了眨,问她的兄长:“会怎么责罚她们?能罚她们跟我一样跪一日,不能用冰块,渴了也不给喝水吗?”
    郗珣抚着她两腮的软肉捏了捏,眼神多了几分幽深。
    不想叫她知晓旁的,只沙哑道:“别管她们,自有专门的人惩罚她们。”
    一群为虎作伥的东西罢了。
    珑月上回听到兄长的这句话,好像还是被昌宁县主欺负的时候。
    后来她也再没见过昌宁县主,昌宁县主禁足日期到了后,也极少在京中走动。
    是以珑月早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如今她还记得那三个叫她恨得牙痒痒晚上都做噩梦的嬷嬷,她担忧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勺杏仁羹,来不及吞咽干净就着急扭头去看窗外的雨水。
    “这雨真是讨厌,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停?”
    郗珣拿去小姑娘手里的碗,不叫她再吃下去。
    面对小姑娘懵懂的眸子,他道:“珑月吃的够多了,小心积食。”
    珑月摸了摸确实吃的有几分圆滚滚的肚子,“哦”了声。
    兄长怜爱地轻抚着妹妹的后颈,给她擦拭着唇,像是顺猫儿一般将小姑娘抚摸的舒舒服服,简直下一刻就要在这饭桌旁睡着了去。
    她长而卷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盖在眼窝上。
    郗珣有几分失神。
    他喜极了这场雨。
    屋檐外雨声窸窸窣窣,屋内只他二人。
    下雨天小孩儿哪儿也去不了玩不了,便只能这般留在自己身边。
    他哄着这只喜欢睡懒觉的小孩儿。等过去十年二十年......
    郗珣思绪深了,忽然珑月一下子直起了身子,“阿兄,雨停了!”
    珑月恍惚间瞥见兄长失落的眸光,只以为他是不想带自己出门。
    当即着急嚷嚷,“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带我出府买鸟儿去的!”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为兄何时说话不算话?”郗珣反驳。
    “许多次!”小孩儿掰着手指开始一副算账架势。
    “上上回答应给我梳头陪我到我睡醒,结果把我哄睡着了你就跑了!”
    “还有上回,你明明说给我擦腿结果故意把我腿给捏疼了......”
    “珑月,别说了!”
    “你又骂我!阿兄你太坏了,你干的坏事还不准我说!”
    长汲这两日为了这兄妹二人间的事心忧不已,眼下都愁出了一片青黑。
    起初主子当着他的面还忌讳的深,一副光风霁月的好兄长模样。
    他半分不知主子是从何时起对着姑娘生出的那份心思。
    后来,后面主子许是知晓自己看出来了,便没避讳着自己。
    长汲听着屋内兄妹二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主子偶尔传来呵斥、气急败坏的声音,偶尔也传来低笑。
    他忽的想开了些。
    姑娘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说句以下犯上的话,自己早心底将她当亲闺女。
    那般单纯的性子,嫁谁他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长汲:我一个太监,想不开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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