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醒看到他们挑了挑眉,走过来往陈老身边一坐,大咧咧地说:“早说你们是要来这里啊,我们不就一起来了。”
    陈老问他:“你们认识?”
    “认识啊,我今早还去看林老师画展来着,而且老爷子你不都知道了,我想拍你捐的那幅画,结果被这位叶少花八百万给抢了。”祁醒着重强调“八百万”,像有意讥讽叶行洲。
    陈老笑容满面:“你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挺好。”
    他给叶行洲和林知年介绍,说祁醒是他的干孙子:“我看你们都是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才把这小子也叫来了,反正就是吃顿便饭而已,多个人还热闹些。”
    祁醒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叶行洲:“是啊,就怕有人觉得我来这里会坏了他的事。”
    林知年笑着接腔:“多个人是要热闹些,正好我还欠了祁少一顿饭。”
    祁醒却只盯着叶行洲,拖长声音:“叶少说呢?”
    叶行洲平静回视他,薄唇轻吐出两个字:“幸会。”
    他的神情里既无尴尬,也无窘迫,祁醒与陈老的关系虽在他意料之外,但不影响他什么。
    祁醒心下一哂,没看到这人变脸,真叫人愉快不起来。
    之后的饭桌上,陈老继续与林知年聊起他的画展,提到林知年那幅拿了奖的作品,祁醒顺嘴便说:“那画我也挺喜欢的,还想跟林老师买来着,可惜林老师不肯割爱。”
    因为有陈老在,林知年便解释了一句:“那幅画之前就打算送给行洲,抱歉。”
    “原来是要送给叶少的啊,”祁醒一副恍然大悟状,“那就难怪了。”
    林知年略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陈老笑骂祁醒:“你这个小滑头就别瞎凑热闹了,你根本就不懂画,买回去也是糟蹋了,本来我倒是想着有缘能收藏那画就好了。”
    祁醒回嘴:“老爷子你不也没凑成热闹么,谁叫林老师送画的对象是叶少呢,你跟我都没份。”
    叶行洲没搭理他,神色自若地与陈老提议:“您要是喜欢,我可将画转赠给您。”
    他的话出口,身侧的林知年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又掩饰过去。
    陈老倒是笑了:“那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愿意送,我也不好意思收。”
    “小侄不懂欣赏这些,那画给真正识货之人收藏也好,您要是喜欢,不必客气,”叶行洲的语气并不谄媚,当真像是小辈在向长辈赠送一件合对方心意的礼物,说罢还体贴地转头问了一句林知年,“知年觉得可以吗?”
    林知年抬眼,对上他直视自己冷静沉定的目光,声音一顿,说:“拙作能被陈老收藏,是晚辈的荣幸。”
    对面坐的祁醒“啧”了声,笑着冲陈老竖起大拇指:“还是老爷子你面子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老也不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接受他们的好意。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他们陪着陈老喝了壶茶,之后陈老又兴致勃勃地领林知年去鉴赏他收藏的画作,还让祁醒和叶行洲不感兴趣不必跟着,自便便可。
    叶行洲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走去外边院子里透口气,顺便等林知年。
    祁醒在院中的回廊里喂廊下池塘中的鱼,看到叶行洲出来,随手扔了一把鱼食进水里,先开了口:“叶少这么上紧着来拍我干爷爷的马屁,还特地带上林老师来讨老爷子欢心,当真辛苦了。”
    叶行洲没把他的挖苦当回事,随手点了根烟,祁醒嗤道:“不想被我干爷爷赶出去,你最好别在他老人家面前抽烟。”
    叶行洲的视线转过来,烟叼在嘴里,轻眯起眼。他眸色漆黑,镜片之后的眼神却露骨,就这么没有丝毫顾忌地打量起祁醒。
    祁醒略微不快,这人在长辈面前装得温文儒雅,现在这副模样,却活脱脱一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他想起之前在美术馆里叶行洲“调戏”自己的行径,浑身不适。
    “你看什么看?”
    祁醒提起声音,脸色愠怒。
    色厉内荏。
    叶行洲脑中闪过这几个字,终于开口:“暴发户的儿子?”
    “想打听我和老爷子的关系?”祁醒气笑了,“我偏不告诉你。”
    他说完心念一转又改了主意,上前走近叶行洲,故意凑他面前挑衅:“要不这样好了,我看你反正也没多在意林老师,你把他让给我,我帮你在我干爷爷面前多说说好话,也免得你这么苦哈哈的又是拍画又是送画,我干爷爷还未必就会高看你一眼。”
    凑得太近,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祁醒自己却没意识到。
    叶行洲不动声色地看他,视线在他脸上慢慢游移。
    祁醒扬眉:“考虑考虑?”
    半晌,叶行洲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到他脸上,用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语气吐出声音:“我拒绝。”
    第5章 蠢货
    烟味扑鼻,祁醒被呛得后退了一步,不悦瞪向面前人。
    叶行洲没再搭理他,随手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捻灭烟头。
    祁醒刚要骂人,林知年出来,叫他生生忍住了。
    “行洲,我们回去吧。”
    林知年说完和祁醒招呼了一句,陪着叶行洲进去跟陈老告辞,之后他俩先一步离开。
    祁醒按捺住再次朝叶行洲竖中指的冲动,回去了屋里。陈老正靠在摇椅里喝茶看书,看到他进来,握着书的手点了点旁边椅子:“坐吧,别跟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了。”
    祁醒坐下往后一靠,张嘴就抱怨:“老爷子你叫我来看戏的啊?有没有意思?”
    “我看你不是挺有意思的?”陈老打趣他,“你对那位林老师很感兴趣吧?”
    祁醒撇嘴:“可惜人家对我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老爷子你真看得上他画的画?”
    “挺不错的,”陈老淡定道,“人家送上门了,我不好不收。”
    祁醒轻哼:“也没看你以前对别人这么好说话。”
    “叶家那小子不一样,”陈老笑着解释,“这么年纪轻轻,就能从叶家那群黑心肝的里头脱颖而出,手腕和本事必然不差,以后大有可为,你爸不是想要你学着做点正经事?都是年轻人,你不如跟叶家那小子学学。”
    “算了吧,”祁醒立刻拒绝,“你也说他家都是黑心肝的,那他能赢不就是心肝最黑的那一个?让我跟他学,也不怕我被他吃了。”
    陈老哈哈笑:“你也有怕事的时候?看不出来,刚才不是挺会明里暗里地挤兑人家吗?原来是怕他啊?”
    “我才不怕他,”祁醒摆手,“看他不顺眼而已。”
    “倒也不用意气用事,”陈老笑够了才正经说,“有警惕心是好事,但多交个朋友总没坏处。”
    祁醒还是不感兴趣:“再说吧。”
    他朋友多得是,不缺叶行洲那样的。
    陪陈老喝茶下棋消磨了大半个下午,傍晚之前祁醒找了个借口溜了,车子才开出清平园,又接到他妈王翠兰的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去吃饭。
    祁醒不乐意:“我约了人……”
    “我管你约了谁,”王翠兰中气十足地打断他,“明天我要跟你表姨她们去外面自驾游,走之前还不能跟我儿子一起吃顿饭啦?”
    “我回去就是了。”祁醒只得调转车头,回家去。
    一进家门就闻到满屋子饭菜香,祁荣华穿了件老头背心在厨房捣鼓饭菜,家里没请保姆,钟点工白天才会来做家务,祁荣华只要在家,就会亲自下厨。王翠兰则抱着她的爱猫在客厅看电视,看到煽情处正热泪盈眶,儿子回来也没搭理。
    祁醒有点无语,把他叫回来也没见对他多热情啊。
    不过他家就是这样,这些年住的地方越换越大、越换越好,他爸妈在外头也都人模人样,颇有大富豪和贵妇气度,但回到家里还是老样子,一个有空就爱专研厨艺,一个最喜欢看狗血爱情剧,这点爱好传出去,肯定又要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说他们暴发户品味,不过无所谓,他们家没人在意这些。
    王翠兰看完一集电视,这才注意到儿子回来了,打发祁醒去给他爸打下手。
    祁醒卷起袖子走进厨房,祁荣华乐呵呵地在炒菜,让他帮忙洗菜摘菜。祁醒干着活,顺嘴提了今天中午去清平园吃饭的事。
    他们家跟陈老的关系,要说复杂也没多复杂,祁醒爷爷的爹跟陈老的爸是一个村里出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战争年代一起入了伍,祁家老爷子运气不好,战场上丢了条腿早早退伍回了老家,陈家那位则一路靠着军功实现了阶级转变,两家之前其实已经断了联系有好几十年。
    当初祁荣华来淮城闯荡先是开小餐馆,让偶然走进来尝鲜的陈老勾起从前的回忆,才发现彼此是旧识。祁醒那会儿只有几岁大,得了陈老眼缘,被膝下空虚的陈老收为干孙子,之后便有了今日这份交情。
    祁荣华这些年生意能做大,除了他本人运气好、眼光毒辣、出手果断,也确实仰仗陈老私下里帮忙,但他是个懂分寸的人,从不对外说这些,也很少主动去麻烦陈老,这一点祁荣华跟祁醒耳提面命过很多次,所以祁醒除了有空就去清平园吃顿饭,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认识陈老,且交情还不浅。
    祁荣华听罢不放心地问:“叶家那位去拜访陈老?你在别人面前没乱说话吧?我听人说上次的慈善酒会上你跟叶家那位就有点不对付?你没事别招惹他。”
    “我哪里招惹他了,”祁醒没把他爸的话当回事,“你们都说他了不得,他就有这么厉害?”
    祁荣华:“反正,你跟他不是一路人,别去招惹他就对了。”
    祁醒漫不经心地应:“哦。”
    上桌后祁荣华又说起他今天收到的一张请帖:“叶家下周末办婚礼,请我们去喝喜酒。”
    祁醒:“谁结婚?叶行洲?”
    “好像是他三弟,”祁荣华说着摇头,“谁结婚不重要,那位叶少刚上位,需要借这个场合让更多人认识他。”
    王翠兰立马道:“我就不去了,这种场合去赔笑脸没意思,我反正出去玩至少半个月,别来烦我。”
    祁荣华:“请帖都送来了,我得去走一趟,以后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祁醒眼珠子一转,举手:“爸我跟你去。”
    吃过晚饭,祁醒接到杨开明他们的电话,叫他大少爷出去玩。
    出家门时照旧被祁荣华和王翠兰一起数落了,祁醒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啊啊表示十二点前一定回来,穿了鞋就赶紧跑。
    走进电梯他才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得找个什么借口搬出去单独住,要不二十好几了还每天有门禁时间,经常酒喝到一半收到来自亲妈的殷切问候,没把杨开明那伙人给笑死。
    路上等红灯时看到街边的花店,祁醒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犹豫了两秒,推开车门下去。
    要追人总得付出点实际行动,比起不解风情的叶行洲,他自认自己更适合林知年。
    下午离开清平园后,叶行洲先让司机把林知年送回了美术馆。
    一路无话,下车时林知年稍一犹豫,回头问叶行洲:“行洲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就我们俩。”
    叶行洲抬眼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立刻回答,林知年不甘心地追问:“不可以吗?”
    叶行洲的视线在他脸上多停了两秒,说:“晚上有应酬。”
    林知年:“那明天呢?明天周末了,你应该有空的吧?中午或者晚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就是想单独跟你吃顿饭而已,我回国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机会好好叙叙旧。”
    叶行洲:“白天要去公司,有事要处理。”
    “那就晚上吧,”林知年厚着脸皮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一个小忙,看在那幅画的份上,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叶行洲转开眼,淡淡扔出句:“明天傍晚我来这里接你。”
    林知年松了口气:“好,那一言为定。”
    叶行洲的车很快开走,林知年在路边多站了片刻,敛回心绪,转身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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