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请示天子,天子似没放在心上一般,又起了一轮歌舞。
    歌舞声一起,早前永昌侯和姜容的事就似插曲一般,在歌舞声中一带而过,有举杯遥祝的,有三三两两说话的,姜连山脸上火辣辣的,总觉得旁人都在背后说自己。
    周遭也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这次真是一出好戏连着一出好戏,殿下再怎么宽容大度,姜家这次怕是都在殿下之处留了记恨,说是如此说,但这姜家之人的仕途时候怕是断了。”
    “那可不是吗!姜连山这次吃了大亏,分明是姜容惹事,最后倒霉的是姜家,也不知道姜家欠了姜容什么!人姜容倒是留了一个好名声,才子不可多得,姜家这次是彻底凉了。”
    “凉了也好。”
    “姜家这次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知道别家要怎么办?”
    “我看最难办的是永昌侯吧,方才分明是想威逼天子,但天子一句话都没说,上君也没给永昌侯颜面,还被信良君怼了,我看,这次永昌侯府才是要捅篓子。”
    “捅就捅呗,相比姜家,这永昌侯可嚣张跋扈多了。”
    “喝酒喝酒,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我议论,权且看着吧。”
    贺之同也咽下一口,就坐在这两人身后,当听得到的自然都听到了,然后忧心忡忡看向殿上的东宫。
    这年头,怎么就这么不能太平啊……
    贺之同轻叹。
    歌舞结束,舞姬陆续退场,定远侯也放下杯盏,指尖轻叩桌沿,目光轻轻瞥过角落处。
    角落处当即有人起身,“陛下,微臣乃御史台孟行,有一事不得不呈奏。”
    宋佑嘉嘴角抽了抽,悄声道,“今日是怎么了,御史台也来,这幺蛾子一只接着一只。”
    岑远还未应声,只听信良君恼意,“怎么,你们御史台很闲是吗?”
    信良君忽然开口,殿中都跟着抖了抖。
    定远侯好似未闻。
    孟行朗声道,“御史台职责,上谏天子,下察百官,不畏流言,更不畏强权。”
    哗,殿中哗然,这是同信良君杠上了。
    信良君在朝中一惯脾气不怎么好,这不是直接同信良君杠上是吗?
    信良君轻哂,“你活够了是吧?”
    此话一出,孟行脸色僵住,信良君是脾气不好,但没想到会直接来这句。
    殿中也纷纷错愕。
    “信良君,欺人太甚了。”御史台又有老人起身,“信良君,孟大人无非履行自己职责,何必如此?”
    呵,一人两人,那就是背后有人。
    信良君再清楚不过。
    信良君想起身,卓逸伸手拦住他,“信良君,天子生辰,事情已经够多了。”
    这句话似是说中信良君忌讳,信良君果真没再起身。
    殿中也都松了口气,只是松了口气,也有些紧张微妙。
    倒是天子温和开口,“什么事一定要今日说?”
    天子如此问,就是提醒的意思。
    结果孟行上前行至殿中,掀起朝服衣摆下跪叩首,“启禀陛下,景王谋逆一案,少有隐情。”
    景王谋逆……
    殿中这次不是哗然,是死寂。
    “御史台诸位,今日是天子生辰宴,此事应择日再论。”魏相开口,便如给此事定性。
    孟行愣住,似是在权衡魏相的话,思忖应不应当继续。
    天子却笑,“让他说。”
    魏相看向天子,天子平静,“继续说。”
    都知晓是景王之乱,让天子失去了父兄,也是因此,天子才以公主之位登基,此事原本就是天子的心头刺;今日天子生辰却特意提起,多少有些刺中天子痛处。
    这……
    孟行拱手,“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有必须今日说的理由,因为……”
    孟行顿了顿,朗声道,“以为东宫明日就要临政,所以,必须今日说清楚。”
    东宫?!
    殿中纷纷愕然,此事如何同东宫牵扯上关系?
    岑远僵住,想起早前魏相提起的事,涟卿也愣住,她?
    宋佑嘉扯了扯岑远衣袖,“六叔,这,不是要出事吧?”
    岑远看向殿中的孟行,终于来了……
    第056章 频繁见面
    “说。”天子眼中并无惊讶之色,声色却比早前要冰冷。
    洛远安诧异看向天子,有诧异,也有进账。
    但天子却似不察一般。
    涟卿心中骇然,她也不知道,淮阳郡王府同景王谋逆会扯上什么关系?
    涟卿虽然记不得早前的事,但景王谋逆这样的大事,只要京中,总会多多少少知晓些。
    十余年前,景王逼宫,先帝和其余皇子皆死在宫中,除却天子,其余皇子公主无一幸免。
    后来景王之乱得平,天子才登基做了天子。
    天子登基之后,将景王一门尽诛,连婴童都没留下,这一点,朝中上下都知晓。
    天子对景王一事讳莫如深。
    如今朝中已没有多少声音会提景王之乱的事,听闻在天子登基之后还有一段不算短的时日,因为知晓天子痛恨景王,所以但凡同景王相关的人和事,都一律严刑处置,更有以莫须有的罪行下狱或殒命的。甚至不少朝臣和军中之人都牵涉其中,都难逃厄运,被无辜牵连其中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其实到后来,处置景王欲孽一事实则已经成了掌权的几个世家排除异己的手段,含冤而死的人不少。
    后来因为牵连太广,怕引起国中动荡,最后不了了之,但景王谋逆之事,在朝中近乎无人再提。
    这些权且不说,但今日是天子生辰,天子卧病久矣,这两三年来还是头一次露面出席这样的宫宴。今日宫宴,是诸侯,世家,官员和家眷到场最多的一次。御史台的人就算再刚正不阿,不懂看脸色,也不会特意挑个时候,这种场合提及此事。
    而且,根本是没有后路,连下台的余地都没有。若非是真到了必须要今日呈禀天子的地步,都不应当。
    更何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直指东宫和淮阳郡王府……
    东宫是储君,淮阳郡王府又生了意外,惨遭祸端,阖府上下只剩了东宫一人,于情于理,御史台都不应当在天子生辰宴上提起此事。
    就算御史台真要直谏东宫,也应该谨慎,会单独先呈禀天子,而不是在这种有家眷在的场合。
    除非只有一种情况——生辰宴之外,御史台怕有人只手遮天,消息到不了天子跟前。
    思及此处,殿中不少人都背后惊出冷汗,瞬间敏锐得嗅得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如果如此,那此事就远不止牵涉东宫一人这般简单,还有旁人……
    顿时,殿中的气氛都悄然变了。
    这不单是陈年旧案,或天子忌讳,更怕是还要牵涉出旁的人和事来……
    早前殿中关于永昌侯同信良君的争执也好,姜容当众向东宫拒绝求亲也好,甚至是这些世家今日求亲的如意算盘也好,都统统抛在脑后,就连永昌侯,宜安郡王,褚辨梁和姜连山几人都愣住。
    不说话,没啃声,也没交头接耳或面面相觑,如同背景板一般,安静得看向殿中的孟行。
    此事决计不简单,如果东宫牵涉在内,就更不简单。
    殿中要么看向孟行,要么也看向涟卿,甚至,是看向天子处,但很快都收回目光,尽量不同旁人眼神交流,能避择避。
    涟卿在殿上,她原本就不记得早前多少事,能记起的都是零零星星关于岑远,二哥,还有小时候的印象,隐隐约约,很模糊,也大都断断续续,似碎片一般,根本连窜到一处都不行,眼下却忽然被御史台的人推到风头浪尖上。
    放在过往,听到淮阳郡王府牵涉其中,她再沉稳,也肯定会慌乱不知所措,而眼下,她除了脸色微变,没有明显惊慌失措,也没有拍案而起同孟行争执。
    涟卿目光看向岑远。
    她在殿上,大殿中的人能看到的,无非是她的目光朝孟行看去,但孟行就在大殿中央,临近岑远处,没人留意岑远这里。岑远朝她温和颔首,目光中都是沉稳泰然,示意她别怕。
    涟卿藏在袖中的双手还是不由攥紧……
    岑远今晨就提醒过她今日生辰宴不太平,但她未曾想过这一点。
    谋逆是诛九族的死罪,只要淮阳郡王府同此事沾边,她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连知晓都不知晓,就像眼前一片漆黑。
    岑远同她熟悉,也看得出她眼下故作镇定,但担心都凝在眸间。岑远朝她莞尔,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意思是,先听。
    涟卿微顿,分明一句话没说,就遥遥朝她颔首笑了笑,扣了扣指尖,却似盖过了这大殿中旁的声音,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至少一直以来,岑远告诉过她的都没错过,也但凡有他在,无需做过多的担心。
    可涟卿如此,旁人未必会。
    譬如角落中的贺之同,贺之同明显脸色煞白,整个人好似都从深渊冰窖里爬出来的一般,倒吸一口凉气,呼吸都屏住,就差瑟瑟发抖了,只是他原本就在角落中,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这里。
    卓妍一颗心也要跃出嗓子眼儿,担心之下,不安看向殿上的涟卿和大殿中的孟行,有些怕,还有些气,卓逸伸手扯住她衣袖,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吱声,也不要有旁的动静。
    卓妍前倾的身子只得重新坐了回来。
    刘凝予这等纨绔子弟之流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这唱得哪一处……
    而褚石晓也愣住。
    看向父亲时,父亲脸色也明显比方才凝重。
    大殿之中,孟行得了天子的话,继续拱手朝天子开口,“回陛下,景王之乱虽已过去多年,朝中如今已很少提及。但有几件事,一直不知什么缘故,被压了下来,有待商榷,微臣已逐一罗列,还请陛下过目。”
    孟行言罢,从朝服的袖袋中取出一道册子。
    大监方才也愣住,但听到孟行眼下这句,也瞬间回过神来。大监询问般看向天子,见天子颔首,大监才快步下了阶梯,从孟行手中取了折子回来,没敢耽误。
    册子都备好了,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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