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才刚下朝没多久,身边的耳目就已经通传方才凤仪宫发生的事情,他额角微微抽搐着,内心很不高兴。
    当年要纳妃,主要就是受到了贵妃母族的压力,曹贵妃的父亲是江国的驃骑大将军,她的嫡亲兄长是江国的卫国大将军,她的母族掌握了江国三成的兵力,当初夺嫡也是有从龙之功的曹家盱衡时事,在最后投入了江淮的阵营,这之中当然也有对皇后母族的忌惮,予国游骑兵善战,和其对垒,中原的军队通常很难取胜,予国人先天人高马大,而且有一股热血,在战场上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让他们几乎战无不克。
    然而随着朝局稳定,他们却开始拿皇后不能生育为由,要他选择废后或者广纳后宫。
    废后在他心中从来不是一个选项,但是他也无法否认,在站在制高点的时候,他确实对这花花世界动心了,也确实开始觉得,再多的承诺,都比不上他这个万民之主的一句话。
    然而,他这个万民之主的一句话,她不放在眼里,也不随之起舞。她保持了她一贯的善意,也坚守她一贯的原则,不为任何人改变。
    他本以为只要他的态度够坚定,深爱着他的她就会屈服,谁知道她的爱如此纯粹,根本容不下任何杂质。
    从那时起,他每天都惴惴不安,就怕自己一个闪神,她已经骑着她的战马,投奔她最爱的草原,回头去当她的草原公主了。他知道那片草原永远会留一个位置给她。
    在知道予国陷入内乱的时候,他心中有一个声音,要他袖手旁观,若是她的嫡亲兄长落败,她就再无母族可以倚仗了,到时候她不就任他捏圆搓扁了?
    可是在她来求的时候,他却唾弃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他已经亏负他这么多了,怎么忍心让她再伤心?
    江淮思量着,现在如果回到凤仪宫,一定会惹怒她的,但是他实在很想念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身体已经顺应了他的慾望,他依旧往凤仪宫去了。
    凤仪宫的宫门紧闭,守门的小太监回报,「皇后娘娘犯头风了,正在歇息。」
    「请太医了吗?」江淮皱眉。兰儿确实会犯头风,而且会晕眩得挺厉害的,这些年来没少受苦。
    「尚未。」宫人在回答的时候,连呼吸都很轻,就怕下一刻的天子之怒。
    「怎么回事,对皇后的事情可以如此不上心?还不快去请太医?」一听到她不舒服,他的心里就着急了。
    「是奴才疏忽,这就去!」奴才们可以说是苦哈哈,他们何尝不知道皇帝对皇后的重视,可是皇后不让叫人啊!
    在帝后的角力之间,他们这些奴才最难办了,左右都是主子,一个都开罪不得,万一有罪,万万不会是主子有罪,那就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过错了!
    宫门紧闭可以挡下其他的妃嬪,可是挡不下江淮这个皇帝。当江淮进入凤仪宫的时候,就心焦的往东暖阁而去,守在门口的是茱萸。
    「你主子怎么了?」江淮看了茱萸一眼,语气难掩焦虑。
    「回皇上。主子娘娘晕眩,刚刚好不容易睡下了。」
    「怎么不叫太医?」
    「回皇上,主子娘娘说,犯头风找太医也不是很有效,且主子也不喜欢针灸,不若睡一觉痛快。」
    「主子犯头风毕竟是因为给人气的,只要没有那些杂事傍身,主子已经很久不犯头风了。」茱萸从小就跟着兰儿,也见识过他们最恩爱繾綣的那段时日,江淮知道茱萸恼恨他,也看在兰儿的份上惯着她。
    江淮冷冷地扫了茱萸一眼,不打算回应她无理的发言,「起开,朕进去看看。」
    茱萸自是百般不情愿,但不管怎样,江淮是天子,论起来,比她的主子还大。
    江淮走进了寝房,兰儿闭着眼,躺在床上熟睡着,就算是睡梦中,眉宇中还是有轻愁。
    江淮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宇间的皱摺。他总是要靠回忆,去回想起她欢笑的模样,因为欢笑在她脸上早已不復存在,现在她的笑浅浅淡淡的,只对江熙展露,除了面对孩子,她都是一块冰,一隻刺蝟,随时想要自我防卫。
    太医来了,在外头候着,江淮不让人叫她,便让她睡吧,他何尝没有发现,兰儿的睡眠不好,从前她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可以睡着,而如今这些日子的相伴,让他知道除非是倦极了,否则她永远比他更晚入睡,又比他更早起身,每一天眼下都有着一点点的乌青。
    兰儿一睁开眼,就看到江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瞧,被瞧得心里不畅快,她马上坐了起来。
    「醒了?还疼吗?朕请復太医来给你瞧瞧。」他温和的说着。
    「不疼。」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实际上她起身的一瞬间,眼睛都花了。
    「不需要太医。」她拒绝得很快。
    「不成,不给看朕不放心。」江淮很坚持,见她如此坚决,江淮总觉得她似乎在隐瞒什么,他的心中开始出现冷意。
    莫非经过这几年,他的兰儿也跟后宫其他女子一样,学会装病了吗?何至于?她又不争宠。
    江淮错了,当復太医搭上兰儿的脉的时候,脸色变得沉凝,心中也產生了畏惧。復太医可以说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了,年资也深,早年都是他在照顾皇后的身子,在皇后失宠后个性越来越古怪,连平安脉都不给搭,他瞧着皇帝也不重视,也就怠懒了。
    但现在皇后再度受宠,身子却已经亏空了。
    復太医的脸色不对,江淮看得出来,「皇后的身子可有恙?」
    「这……」
    「如实说!」江淮威严的低吼让復太医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皇后娘娘的身子长期亏空,出现迟暮之相。」
    「你说什么?」江淮的声音变得极度危险。
    「復聪,皇后这些年来的身子你是怎么顾的?」他忍着想要直接将復太医处死的衝动,问道。
    「别为难他,是妾身不让他进凤仪宫的。」兰儿自己也懂医术,她自己的身体多残破,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刻意去伤害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就这么自然的衰弱了,她觉得这样很好,她不需要去娇养自己的身体,生死应该交给天命。
    她的忧伤是自然而然的,那她的早亡也是对自然地顺应。
    「你!」在理解到这是她有意为之的之后,他愣住了。
    「皇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你进凤仪宫的?」江淮锐利的视线扫向復聪。
    復聪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他可不敢在这件事上面有所隐瞒,「自从皇后娘娘不再统领后宫后便要臣无旨勿入,臣想这是后宫事务,便请示了贵妃,贵妃要臣尊重娘娘娘娘的意愿……」他每说一个字就觉得呼吸困难。
    被剥夺统领六宫之权之后?她还真是怨他,怨到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来人,拖下去,送慎刑司,领二十杖。」二十军杖对復太医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打下去恐怕不死也重伤。
    「皇后娘娘,饶命啊!求您救救臣啊!」復太医想起往日皇帝对皇后的深情,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猪油矇了心。
    「皇上,二十杖责太重了,復太医受不住的,一切都是妾身的不对,请您饶过復太医吧!」倒不是因为多有善心,兰儿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决定牵连其他人。
    「你!」他觉得一口气快提不上来了,气是气,但有更多的是恐惧,她的身子亏损的这么严重吗?
    深吸一口气后,江淮冷静了一点,「看在皇后求情的份上,免去杖责,罚俸半年。朕把皇后的身子託付给你调养,务必养好,万一皇后有所闪失,朕要你全族陪葬。」
    「谢皇上!谢皇上!」
    「滚!」
    「臣告退!」听到这个滚字,復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爬出了兰儿的寝房。
    房内剩下两人,紧张的气氛瀰漫。
    「兰儿,说好要白首不相离的,你怎么忍心拋下朕。」她会离开的想法令他恐慌不已。
    「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怎么忍心背弃妾身?」相对于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情感,兰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的淡漠。
    江淮的脸色煞白,「兰儿可是怨我夺你统领六宫之权?」
    兰儿皱起了眉,「妾身从不在意这些。」
    「那你是怨朕不信你?」那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她不能自证,他就必须做出一个态度,只要她愿意服软,权很快就会还给她的,谁知她居然宛如鱼得水,从此深居简出,从他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连除夕夜都不露面了。
    「妾身不需要皇上相信。」兰儿淡淡的回应,她认真的瞧着江淮,「皇上,您有三宫六院如此多妃嬪爱着您,您或许现在觉得妾身对您冷淡,您想要征服妾身,大可不必了。」
    江淮气得想要大声斥责她,可是他知道是他自己理亏,他深吸好几口气后,攫住了她的下頷,逼她与自己对视,他的眼底有着恳求,但她一点也不予理会。
    「兰儿,朕手上还拿着边境的战报,朕所时可以命令大军撤退。」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兰儿的眼里出现了惊恐,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卑劣,但是如果这是能够逼她活下去、逼她留在他身边的手段,他不会吝惜去行使的。
    兰儿的小手在大腿边握成了拳头。
    「乖乖听太医的话,好好养身子,该吃的、该补的,不可以任性,知道吗?」他柔声劝着。
    闭上眼,兰儿木然的点点头,乖巧的任他俯下身吮吻她柔软的唇瓣,这个吻充满了悲伤,现在只有掌握她的身体,他才会觉得拥有她。
    她乖顺的任他上下其手,甚至搂着他的肩,这才换取了边境的战报,哥哥的伤势稳定了,她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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