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都城本就是她计划内的事情,可事情已经脱离了她原本的预想。
    现在走,是她不敢面对真相,而不是大仇得报后的潇洒离去。
    司寇自商替她擦拭着手上的血,“与我同回赫劼都督府,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怎么样,我的提议,你考虑下。”
    她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看着他道:“你不怕惹祸上身吗?”
    司寇自商笑了下,“天高皇帝远,上河道是我司寇氏的地盘,况且谁能想到是我救走的你,在其他人眼中,我已经早离开皇都城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动手杀了谢政玄,但我也不在乎,去上河道你就有活路。”
    “可我已经不想活。”她道。
    “你走吧,我会回去认罪,不会连累你。”
    司寇自商对她的话没有一点意外,“为了一个男人而死,你就没想过你的生身父母。”
    拿父母当幌子,他也能说得出来,司寇自商知道很多人的弱点都是家人,他觉得晏枎虞也是如此,所以才会这么说。
    说到父母,她的眼中果然有了松动。
    想起闻玉说的话,她的父母还在嘉让勒部手中。
    她现在就是想死,时间上也有那么些“不合时宜”。
    在许久的思考后。
    她起身,“走吧。”
    司寇自商扬出一个笑,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皇都城。
    这一场,是他赢了。
    上河道距离皇都城数千里,去往嘉让勒部非常近。
    她没有回头,有的只是一直向前走。
    春去冬来,夏去秋来。
    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她梦见,前世初次与谢政玄在豫州相见,那时他穿着一身威气的乌鎚甲伴圣驾郊祀而归,她陪晏母正从庙中祈福回来。
    他那个时候还未加冠,束着个高尾,额角两边垂着须发,骑在马上面容好不清冷。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望去令人惊目极了。
    又梦见前世他从山贼手里将她救出,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他因被贼人暗算已经身负重伤,是她照顾他数月,在他伤好欲归皇都时,他很温柔的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还有很多很多……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耶,生死契阔是什么意思啊?”
    “是生死都要在一起的意思。”
    “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而死吗?”稚嫩的语气继续追问。
    梦中父亲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当然,有的情是会跨越生死的,等我们小妧媆长大就知道了。”
    “蹬蹬”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狂奔的马蹄声,有些像之前谢政玄从郊外打猎回来时的声音。她像是站在世子府门口,一切都未曾改变。
    “嗣临。”
    再一次,她从梦中惊醒。
    侍婢拿了毛巾过来,“郡主又做噩梦了?”
    她接过毛巾擦了下,“没有。”
    瞥见桌上的收拾,她开口:“司寇自商来过了?”
    侍婢道:“是啊郡主,都督看你睡着就没打扰,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时间过去五载,司寇自商早已坐上了赫劼都督府的位置,成了上河道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主宰者。
    五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嘉让勒部政变,她的叔父登上了王位,成了嘉让勒部新的可汗,为了保她家人的安危,她成了嘉让勒联合狄穆猎氏的棋子,她的家族把她许配给了司寇自商。
    司寇自商,现在应该叫他为狄穆猎自商更为准确。
    如今,嘉让勒部和都督府联合,不准备再做大亓的棋子,要自立为王。
    她的身份现已是人尽皆知,双方陈兵数十万在茺崆河畔。
    司寇自商告诉她,为了今天他已经策划数十年。
    “夫人。”
    门口传来侍婢的请安声。
    她侧首看去,原来是纪汝荑。
    纪家满门只有她逃过了被魏氏牵连的命运,因为那时她已是司寇自商的人。
    相处这几年,她才知,原来这位纪家千金一直喜欢贺崤,可贺崤因为魏家的关系,并没有接受她。
    晏枎虞想,这应该只是表面原因,贺崤不接受,应该还是因为当时司寇自商已经要娶她,边关靠这些都督府管辖,为此得罪司寇自商显然不可。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司寇自商一直抱着反的心思,得罪不得罪,已经不重要。
    “你觉得这些天如何?”
    自从五年前的事情,她已经伤了心神,大多时间看起来都病怏怏的。
    纪汝荑坐在床尾,虽然在外人看来她应该很晏枎虞,毕竟司寇自商从不对她温柔细语,所有爱都放在了后来的晏枎虞身上。
    可她又不爱他,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好多了,就是胃口差些。”
    纪汝荑道:“嘉让勒部来了人,想必桌子上拿些物件都是你娘家人送的,你不带着,他又说不定又会做出甚么。”
    司寇自商很会拿捏她,知道她不喜欢滥杀无辜,只要她不顺从他的心意,戴他给的首饰,穿他送的衣服,他就会拿她身边人出气。
    “我知道。”
    她掀开被子下床。
    五年前,在跟着司寇自商来到上河道她怎么都料不到是今天这种局面,当初她只是想救她的父母。
    “宁儿呢?”
    宁儿是纪汝荑和司寇自商的孩子,今年四岁,是个女孩儿,生性十分可爱。
    “阿嬷带走了,她吵着要去街上玩儿,我就让阿嬷带她去了。”
    “你倒是也放心。”她道。
    纪汝荑对这个孩子属于放养状态,若不是没有意外,她的孩子应该比宁儿还大点儿。
    离开皇都城后,她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后来在嘉让勒部她因为要带父母逃离,加上心情不加,孩子就没了。
    这几年,她不敢问关于谢政玄的任何消息,司寇自商也从来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谈论。
    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答案,那天晚上,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郡主,”侍婢进来禀报,“都督来了。”
    话音未落,司寇自商迈步进来。
    晏枎虞没有起身,纪汝荑行了行礼。
    司寇自商不在意她有没有起身,径直坐下道:“我刚来的时候你还未醒,休息的如何?”
    她饮着茶,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着,“都督不在军营,今日倒有空来了。”
    “有叔叔和刘景在,我这不是特意抽空回来看看你,我们好些天没见了。”他手放在她的手上。
    “怎么又瘦了,”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照顾的郡主?”
    不怒自威的语气,一屋子的仆从吓的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都督恕罪!”
    她道:“不管他们的事,我只是想念我的阿耶和阿娘。”
    为了更好操控她,他很少让她跟家人见面,上次见面已经是几个月前,他带她回了一次乌格泉。
    乌格泉是嘉让勒部所在处,地处草原中。
    说到她的父母,司寇自商又拿出熟悉的说辞,“我上次不是说了,等你何时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就让你再见,我总不能事事都如你的意,不强迫你同房,已经是我的最大仁慈。”
    仁慈,确实是仁慈。
    她留在他身边才知道,原来赫劼都督府的其他几个子女包括之前的大都督都是死于他的手中。
    亏她曾经还心疼过他,司寇自商根本是个没有心的人,在他的心中,光复狄穆猎氏的一切才最重要,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因此被牺牲。
    “枎虞,”他握上她的手,像是非常深情的样子,“跟着我没有甚么不好,你以后就是狄穆猎未来的王后,何必还执着着。”
    “没有甚么不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不是弄错了甚么,我跟着你都成了叛臣贼子,是嘉让勒部的人逼我来的你身边,不是我想来的,我从来不屑当你们狄穆猎氏的王后,我,无福消受。”
    她说的很平静。
    司寇自商没有愤怒,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悦,“你现在没想好没关系,我感觉,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所以,你身边的这些人,该罚是不是。”
    不等她说话,他的随身侍从随便拉起一个侍婢,直接一刀抹了对方脖子。
    在场的人被这血腥的一幕吓的不敢出声,他们知道出声就是死。
    晏枎虞眸中震惊,纪汝荑连忙劝阻,“枎虞她不是有意说这些,都督切莫动气。”
    “滚!”
    司寇自商一把甩开她,上前钳制住晏枎虞的下巴,一手撑在桌子上,“记得,给我好好吃饭,不然你身边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这不是警告,他真的做的出来。
    说完,他放开她站直身体,“等我与大亓打完这一战,你要是还没想通,就别怪我了,我不是圣人,你应该知道。”
    听着他走远的声音,晏枎虞望着地上的侍婢的尸体,双手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闭了下眼睛,
    纪汝荑吩咐身边人:“好好安葬她,她的家人也要照顾到。”
    “是夫人。”
    她上前扶住她,“还好吗?”
    晏枎虞点了下头。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每次在梦中,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再醒。
    她已经杀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
    距离上河道数千里外的皇宫。
    一个内侍从天子的书房出来,月亮高悬,四处寂静。
    内侍对着门口等候的人道:“仆射,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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